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闽南七月，湿热的风裹着咸腥海气，吹得陈三肩头褡裢里的铜铃叮当作响。他抹了把脖颈黏腻的汗，抬眼望见远处山坳里浮着层青灰色雾气。雾气里隐约立着株十人合抱的榕树，垂落的根须在风中摇晃，像极了招魂幡下的纸人手臂。

昨夜在八十里外的茶棚歇脚时，驼背的卖茶翁就劝过他：\"后生莫往肉芝村去，那儿的菌子吃人哩！\"陈三当时只当是乡野怪谈，此刻望着树冠间若隐若现的猩红果实，却莫名想起兄长暴毙时的模样——去年也是这般暑气蒸腾的时节，兄长跑商归来后腹大如鼓，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嘶喊：\"菌丝…肚里有菌丝在爬……\"

\"外乡人买盏引尸烛吧。\"

沙哑的嗓音惊得陈三倒退半步。蓑衣老者不知何时立在榕树下，枯手托着盏黄铜烛台。烛油泛着尸膏般的青白色，火苗里蜷着个拳头大的婴胎，脐带顺着根须扎进树身，随着火光起伏发出猫崽似的哭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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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三后颈寒毛倒竖，转身欲走却被老者扣住腕子。三根冰凉的银针扎进虎口，针尾缀着的菌丝瞬间没入皮肉：\"收了礼，便是认了肉芝契。\"老者咧开乌黑的牙床，指间翻出枚刻着人面纹的铜钱，\"今夜宿在祠堂偏房，莫听妇人啼哭。\"

暮色四合时，陈三跟着老者穿过村中石径。两侧土墙爬满肉红色菌斑，每走十步便能见着门楣悬吊的菌丝囊，拳头大的囊袋随着脚步声起伏，渗出暗黄黏液。拐过三棵人面榕，眼前赫然现出青石垒砌的祠堂。檐角垂着十八串风干的人手，指节拴着褪色的红绳，在晚风里叩击出空洞的响板声。

\"东南角第三间厢房。\"老者推开吱呀作响的柏木门，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，\"睡前把骨粉撒在门槛，听见动静莫睁眼。\"陈三接过粗陶罐，指尖沾到的粉末温热滑腻，凑近烛光才看清是碾碎的人牙，其中半颗金牙还闪着微光。

子夜梆声刚过，窗纸倏然映出个佝偻黑影。陈三攥着陶罐缩在床角，见那影子腹部诡异地隆起，怀里抱着的襁褓不断滴落黏液。\"儿啊…娘的儿啊…\"泣声裹着菌类腐败的酸臭涌进来，门缝下缓缓渗入青灰色菌丝，在地面织成张哭嚎的人脸。

\"哗啦——\"

骨粉撒落的瞬间，菌丝发出热油煎肉般的滋滋声。地砖缝隙猛然钻出无数猩红根须，缠住窗外的黑影拖向地底。陈三透过窗纸破洞窥见骇人一幕——那妇人被根须倒吊着扯碎肚皮，涌出的却不是脏腑，而是瀑布般的白色菌丝。菌丝裹着个浑身长满口器的胎儿，正撕咬妇人溃烂的胸腹。

\"第三个。\"

阴恻恻的童声在梁上响起。陈三抬头撞见房梁趴着个侏儒，肿胀的肚皮几乎垂到鼻尖。侏儒咧开生满菌菇的嘴，弹出手指长的银针扎进他天灵盖：\"肉芝娘娘缺个新爹爹……\"

鸡鸣破晓时，陈三在乱葬岗的腐土中疼醒。掌心生出木耳状的肉芝，耳道里塞满菌丝，万千婴啼在脑髓深处震荡。他扒开身上的尸骨堆，瞧见昨夜的老者正在刨坟。坟坑里躺着具腹部高隆的女尸，青紫肚皮浮现朱砂写的生辰八字，正是他幼时在族谱上见过的笔迹。

\"外乡人好福气。\"老者将锈迹斑斑的剖尸刀抵在女尸肚脐，\"肉芝娘娘选中你当爹啦！\"刀刃划开的瞬间，菌丝喷涌如泉，裹着个浑身长满人面的胎儿咬住陈三手腕。那胎儿的面容竟与暴毙的兄长一模一样，额间还生着他娘亲的胭脂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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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圆当空，陈三被铁链锁在祠堂祭台。腹大如鼓的肚皮撑破短衫，皮下凸起无数蠕动的菌丝团。十八尊肉芝仙姑像同时皲裂，泥胎里掉出历代货郎的干尸，每具尸身肚脐都绽着朵血色菌花。守祠人往他七窍塞入菌种，哼唱着闽南哭丧调：\"菌丝缠，肚肠穿，九月结胎谢娘恩……\"

剧痛中陈三咬断半截舌头。血水喷溅在最近的仙姑像上，泥胎突然暴起掐住守祠人脖颈。他趁机滚下祭台，撞开神龛后的暗门跌入枯井。井壁磷火幽绿，照见层层叠叠的货郎命牌，最深处供着具玉雕女尸。女尸腹中菌丝如活蛇游出，将陈三溃烂的血肉纺成新的人面榕幼苗。

五更梆响，村口驼铃再起。新的外乡人接过老者手中的引尸烛，火苗里映出陈三化作菌丝的脸。人面榕的根须在月光下舒展，树瘤上又多了张扭曲的面孔，嘴角淌着带菌丝的血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