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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见面了,刘米有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这个小城了,很多庄稼地都被楼房淹没了,他迟到了,繁茹打电话催他,他说他迷路了。繁茹就觉得他是个傻子嘛,这还是他的故乡妈。天太热了,阳光把希蓂劈开两瓣晒,她打着伞远远就看见了他,他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显得脑袋很突兀,裤子很短,露着脚踝,这样反而显得他腿有点儿短。繁茹有点儿很失望。他说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吧。繁茹不知道吃什么,他就点了一大盘水煮鱼,两杯饮料。两个人都没吃几口只顾着说话。近距离看,他是个鲁莽的小伙子,眉毛很粗向上挑着感觉有点狠,繁茹跟他说我因为过度减肥有暴食症,身体一直不太好。他喜形于色,可能因为繁茹吐露这个很私密的消息给他,他带着笑说你不用减了,以后我要你了。繁茹心里有一阵发热感觉解放了,但是繁茹心里知道自己不太喜欢他,甚至莫名觉得有点惧怕他。
上初中的时候,有一个数学老师,只要他一注意到繁茹,她就感觉自己特别丑陋愚笨,不知道双手该往哪里放,喉咙发紧说不出话,每天一进学校,繁茹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。他批评繁茹的时候,繁茹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,为了表示悔改繁茹只能哭,繁茹只注意到他的喉结,搭在椅子上往下垂立的手,笃定的脸,当他的手掌随着自己的意思压下去再回抬的时候,仿佛世上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。有一次,他突然把繁茹拽住,问你们班下节课是不是上数学,繁茹不记得怎样说了,出来后她的脸直发烫,走了很久才回到座位上。眼前的这个人他没有这种能力。
繁茹有时候会到离单位不到一千米的河岸上去打发时间,这里不要钱,这条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,两岸种满了树。有几个中年男人在钓鱼,繁茹下到堤下,第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河水,它就从繁茹的脚旁缓缓流过,用巨大的绿色眼睛看着我她,有点眩晕,感觉随时会被它吞没,繁茹敢紧撤到堤上。选择这个单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南面有一条河,北边就是庄稼地,有时候繁茹特别想沿河而走,一直走到河水的尽头,童年在姥姥的山沟里,也有一条小河沟,河水清澈,小鱼一个猛子就能打出水面,繁茹经常泡在水里不愿回家,有一阵繁茹出了水疮,好了之后还是会进到河里踩在石头上,任水以它最舒服的节奏抚摸脚面,听它哗哗流过,夏天水大,冲击石面,站到高高河岸对面的人家,也能听见它自咽喉发出的巨大声响,它裹挟上岸的一切,流经此地,被大石块撞裂,被人扼住咽喉,终于不情愿的放慢速度继续流向远方。繁茹那时就很想沿河而走,古老的树木伴随着幽蓝的山间雾气升腾起来,枯叶满地,河两岸被荆棵灌木掩埋,太阳落山的时候繁茹望着上岸树枝消逝的地方,那里究竟有什么,她太小了既害怕又想知道前面是什么。
刘米刚回来的时候,有三个月一直在家装修房子没找工作,繁茹晚上下班就去老屋找他,吃完饭沿河走,或者沿小镇最南边大路走,他牵着繁茹的手,繁茹感到下一秒过不了多久,这种小幸福就会被打破,荡然无存。天气很冷,他没带帽子,繁茹用自己的碎花围巾沿耳朵给他头围了一圈,他说“外婆,快把门打开吧,我来看你了。”顺势扭了扭屁股,假装搔一下尾巴,捏着声说着。散步的路上,他会停在路边教繁茹怎么压腿,怎么正确踮起脚跟把双手举过头顶来舒展身体,看到繁茹举着到天的双手摇摇欲坠,他笑了。以后分开,繁茹带着期盼问他“你喜欢过我嘛?”过了一会儿他说“喜欢过。”声音低沉带着很多不确信和难以表达,只是就嗫嚅着。“现在呢?”他更加沉默不语。屡次分分合合,都是繁茹先低头哄他,到最后繁茹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变成相互憎恨吧,他肯定找不出对方丝毫的好。
父亲去世后,繁茹算了一下爸爸除了衣服一共主动送给她两件礼物,一台收音机和一个红色的保温杯。每天晚上临睡前繁茹还在听,她拉母亲一起睡,有一阵她必须攥着母亲的手才能睡着。母亲总是说“还听,快睡吧,明天还得早起上学。”繁茹要抝着听完才肯合眼。搬进新家,她怎么也找不到它了。只记得从里面流出来一句小说里的话,“朦朦细雨落在罗切斯特先生伸出的双手上。”这句话落在黑暗的房间里,在她双手抱着收音机的胸前显得异常清晰。可能那时候她就觉得新鲜美好切实的东西永远存在幻想中了吧。还有就是保温杯,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回了。那年她去面试,第一志愿的学校面试没过,好不容易联系到四川的院校接受调剂,她从北京图书馆借了两本与专业有关的书,带着红色的保温杯,连夜赶火车,没有座位,只能在车厢连接处坐着书包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书,现在她非常讨厌光线暗淡的时候去读书,也非常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抽烟,烟味会让她想起那趟疲惫不堪的旅途,那次她只能抓住这一条微弱的线来挽救两年的心血。下火车的时候我她只顾收书,忘记放在桌子上的杯子,等到住处才发现杯子不见了,她感觉失去了很重要的一件东西,不是以后不能用它喝水了,它是爸爸送的最贵的东西。她坐在床上想了很久,想它将会握在谁的手里,还是这耀眼的红色直接被人遗忘在垃圾桶里。刘米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是一个七彩的镯子,很俗气,应该觉得她很好打发或者时间紧急没必要专心挑选。她一点儿也不想带一直收在抽屉里。他说是“猫眼的,从专卖店里买的,但不贵,就三百块。”她心里面也挺高兴,的毕竟是第一个男人送的东西,但繁茹越看越像从小摊上顺手买的廉价商品,所以她从不带。她请求刘米“以后不要买这么俗气的东西我带不惯。”对待吃的,刘米毫不吝啬,有时候繁茹反而觉得他大手大脚过度铺张。点那么多才菜,繁茹会把剩菜打包带回单位吃,两天都不用做饭。
繁茹问刘米为啥喜欢她,他说“咱俩对路子。”起初繁茹不理解到底哪儿对路了。直到翻阅了他的旧屋。刘米找到工作后,一个月才回来一次。周日不上班的时候我会回棉纺厂家属院的老屋,邻居们大概已经知道繁茹是他的女朋友了,都带着好奇多看我一眼,熟了就打招呼,说“你看看这狗就不怕你和你亲近的多。”我无聊的时候会去胡同里看他们种的花和菜。一大翁的睡莲,有几位尾红金鱼穿来复去,鲜明的白色花朵在阳光下被绿叶衬的几乎溢出水面。还有白色,红色的山茶花贴着大门明艳艳的一朵一朵,花束旺盛挤出栏杆。低矮的房前有一直株杏树,花瓣在风中成片坠落在人家口,枝桠形成有力的树荫覆盖屋顶。有一条脏兮兮的卷毛土狗头趴在地上,温和地在思考着什么。院子里望着二楼挑出的裤头背心被子随风飘动,繁茹感觉如果幸运,那些就是自己上午刚刚洗完晾上去的。如果没有当天的这些花、风和阳光,繁茹不会做这些幻想,她有些自欺欺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