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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姐走进监控室，看着郑毅沉吟不语。

郑毅知道温姐已尽力，刚想安慰两句，让她不用在意，却听温姐说，“我有个想法，你们看可不可行。”

“请说！”郑毅又升起一丝希望。

“董小黑可能有某种心理问题或缺陷，甚至是精神疾病或人格障碍。”温姐说，“我们做人力的，多少学过些心理学，但我不算精熟，暂时无法确定。”

“所以...我们要怎么做？”郑毅还没明白过来。

“我们两个部门联名，请医学部的心理咨询师介入。董小黑的品位和公民分不足以得到心理评估和咨询帮助。好在现在他是嫌疑人，又是人事部重点考察对象，我们就有充足理由，请专家参与进来。”

“可对我们侦查有什么帮助？”

“有些事情，我们不能让他开口，也许心理专家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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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啊！”郑毅忍不住一拍脑袋，“我怎么没想到？不愧是人力专家，比我们这些只会闷头办案的大老粗，更懂人。”

其实搞刑侦的人都懂点心理学，尤其是犯罪心理学。但董小黑说话逻辑清晰，又是个能干的天才，看起来也没有反社会人格之类的问题，郑毅等人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类型，完全没往那处想。

“先别高兴，不一定有用呢。”温姐微笑着说，“董小黑对他认定的事，挺坚持的。”

郑毅也笑道，“我们早就习惯了失望，因为大多数线索查着查着就会断掉、或者证明没用。破案就是试错艺术，走完所有错误路径，最后剩下来的那条，才会正确。但没错过，就永远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路。”

“高明！”温姐眼中亮闪闪的满是欣赏。

但郑毅却觉得，她眼中有些光已经熄灭了，她心中那道给自己留着的门，已经快关上了。

“我这就写申请，能不能先在我这里稍坐一会，我写完后咱们联名申请？”郑毅又问温姐。

“没问题。”温姐轻快的笑着，她也希望早点进一步了解董小黑。

郑毅手脚很快，几分钟就写好申请，温姐签署了。

两人闲聊几句，顺便等着批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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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头很快同意了，指派心理咨询师、五品专家皮杰接口承办。时间定在明天上午九点，皮杰将到行动处和董小黑面谈，并将结果反馈给郑毅和温姐。

同时还要求温姐尽快将董小黑资料、对董小黑的评估等信息发给皮杰。

“那我回去做事了，”温姐说，“我记性不好，趁还记得，要赶紧整理出对董小黑的观感和评估，不但要给皮杰，还要录入人力资源系统。同时会抄送你一份。”

“辛苦了，帮大忙了。忙完我请客。”

“不用客气，那我先走了，明天见。”

郑毅更加确信温姐对自己的兴趣下降了。看起来，在一段时间里，她只愿和一个男人交往，当然不只是普通朋友那种交往。

先前说好事了之后郑毅请喝茶喝酒，现在温姐又客气地说不用客气，这就是婉拒了。

没人会随便请普通朋友喝茶喝酒，因为要消耗很多公民分。而公民分，几乎就是每个人的第二生命、也直接关系到生活品质和升迁前途。

所以女人们一般也不会随便接受男性邀请，吃喝完什么也不做掉头就走，风评会差到没朋友。

不过郑毅想不明白，为什么温姐会对董小黑这么有兴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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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姐美好的背影消失了，郑毅还在发呆，就听赵秉问道，“毅总，董小黑怎么处理？”

郑毅本能地答道，“接着关小黑屋，食水照旧。”

赵秉去办了。

其它该做的事还在做，小弟们逐个摸排受害者辛悦的社会关系，以及案发当晚经过现场的人们。

温姐很能干也很敬业，离开时已接近午饭点，回去后没吃饭就把基本资料发给了皮杰。午休后，只花两小时就整理好评估材料，发给皮杰同时抄了郑毅。

第二天，温姐和皮杰卡着点，前后脚来到行动处。

皮杰四十出头，中等身材，外形儒雅，亲善随和。

三人先商业互吹几句，皮杰就说，“我看过小温的评估，很详尽，也很有想法，可能已经很接近董小黑的真实状态了。我再跟他当面聊聊，做些测评，看能不能进一步确认。”

“你是专家，一切你说了算。”温姐说，“不过，我们可不可以在观察室观摩专家风范，偷学点专业方法？”

“可以。”皮杰笑道，“一般来说我们要为来访者保密。不过这次是你们联名要求我协助工作，所以你们有权观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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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我有两个要求。一是观摩仅限于你们两人；二是严格控制在工作范围之内。任何结论和细节，都不要透露给任何无关的人。”

“放心，我们也有职业要求！”温姐和郑毅同时答道。

董小黑已经被提前请出来适应光线，皮杰直接进去和他面谈。

温姐见皮杰拿出便携互动屏，在上面指指点点，看样子是调出一些量表之类让董小黑测试。

董小黑很配合，在互动屏上写写画画，整整鼓捣了一个多小时。皮杰一直在旁边静静等他答完，同时也在观察他。温姐和郑毅在后面聊得都快没话找话了，董小黑才做完题目。

皮杰先不看互动屏上的测试结果，开始跟董小黑闲聊。

也没见他问什么高深问题，竟是重新问一遍董小黑的经历，喜欢什么，在做什么。

然后重点问了董小黑的社会关系、交友状况。

董小黑说的跟温姐介绍的大同小异，只是在皮杰追问下，更加详细。

一提到人工智能和天文，他就滔滔不绝，逸兴横飞，虽然面无表情，但温姐能感觉到他心中快要爆炸的激动和神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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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断强调人类就要灭绝了，要皮杰放他出去，或者汇报给联席会议。

他果然经常打断皮杰的话，却对皮杰打断他的话十分恼怒。不过皮杰只是笑笑，对董小黑的不礼貌乃至粗鲁统统毫不介怀，或者耐心听他讲完，或者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想问的问题上。

温姐和郑毅暗暗佩服，她们天天跟各色人等打交道，对人都很敏锐。

她们很快发现，皮杰的问题和引导不是随便说说，全都有规律可循。皮杰并不想从董小黑嘴里知道这些问题的具体答案，而是力图通过董小黑的言谈举止、对问题的反应、跟皮杰的互动方式，去了解董小黑。

两人又谈了一小时，到中午十一点半，皮杰才结束谈话，走出审讯室。

“阿斯伯格综合征。”皮杰看着满脸期盼的温姐和郑毅说出一个古怪的名词。

“阿什么征？”皮杰和温姐一怔，他们都没听过这个词。

“阿斯伯格综合征，”皮杰一字一顿重复道，“孤独症谱系的一种，常跟高功能孤独症混淆，有时还合并有多动症。也有人不把阿斯列入孤独症谱系，不过这对我们不重要，对阿斯本身也不重要。”

“孤独症谱系又是什么？”

“就是自闭症。启航日以前，地球上的人们发现，有不少孩子出现社交障碍，同时经常伴随着语言能力低下、智力发育不完全等问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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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，这样啊！”两人恍然大悟。

“可是，他看起来很聪明啊！”温姐仍是不解。

“简直是个天才！”郑毅补充道。

“阿斯往往智力正常、少数阿斯在某些方面表现超常。甚至曾经有人认为，阿斯伯格综合征简直就是‘天才病’。我先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啊。”皮杰说道。

温姐两人歉意一笑，皮杰则还以微笑。

“接刚才的说，后来人们发现，有的孤独症孩子，智力发展和普通孩子接近，于是称为‘高功能孤独症’。”

“人们很快发现，又有这样一类孩子，他们智力发展正常，少数可以说优秀、甚至是超常，但却不擅长口语表达和社交。”

“他们往往有自己独特的兴趣和擅长的技能，尤其是在天文、历史、计算机等领域，他们中很多人表现突出，自学能力超强。”

“但他们获得上帝馈赠的同时，却又像受过魔鬼诅咒一般，极不擅长社交，在与人沟通时，表现得像个低龄幼儿。”

“很多口头语言他们都不能理解。他们无法理解双关，也不能理解各种修辞手法，只能按照字面意思解读别人的言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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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怪不得！”温郑两人回想起跟董小黑的交流过程，立即明白过来。

“他们无法解读别人的表情，无法通过表情判断对方的真实情绪和意图。而普通人，哪怕只是小学低年级儿童，都能轻易做到。这几乎是预置在所有人基因里的本能，而他们没有。”

“他们自己也缺乏表情，跟人交流时，面部就像一块干枯的木头。别人也没办法通过他们的表情，判断他们当时的真实情绪和想法。”

“他们不喜欢普通人经常谈论的那些话题，就会显得不合群。但当遇到他们自己喜欢的话题时，就会长篇大论，而不管别人是不是在意、是不是在听。”

“他们喜欢打断别人，尤其是在讨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时，并对此毫无歉意；可当他们被别人打断时，又会很生气。这又让他们显得很粗鲁、没礼貌，不在意他人感受。”

“他们的口语很奇怪，经常使用古板的书面用语，像是老学究，哪怕他们还只有十岁，这又会让他们的同龄孩子觉得很无聊。”

“他们还经常使用一些奇怪的词汇，有些是某人不经意间说出来被他们听到了、学会了；有些是从很小众的书或者电视节目里看到的；有些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发明、或者对通用词汇添加了他们自己的理解，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可他们的书面语言又没问题，他们能阅读教材和文献，具有很强的自学能力，有人甚至能成为优秀作家。”

“他们对情感的理解和表达都有问题，往往无法正确表达对他人的关心和喜爱，这让他们看起来冷漠无情。”

“他们不会开玩笑，不会安慰人，经常让人哭笑不得，在某些场合甚至令人愤怒。比如有阿斯孩子问奶奶，‘奶奶您今年多大了？’，‘65了。’‘那您怎么还没死啊？隔壁王奶奶64岁就死了。’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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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，当他们与普通人交往时，彼此都会觉得痛苦。在普通人看来，他们没礼貌、不懂规矩、不通世务，是看不懂的怪人、乡下来的野蛮人、不知道哪个国度偷渡过来的老外，甚至是...外星来客。”

“他们往往有一些刻板行为，会重复做一些奇怪的小动作，董小黑就是喜欢搓手。”

“他们中有人存在某些身体协调性问题，看起来很笨拙。”

“是啊，董小黑走路就很奇怪，歪歪斜斜不说，还容易把自己绊倒。”看过董小黑走路的郑毅说，“温姐也提到过，因为走路难看，他经常被同学嘲笑。”

皮杰点点头，接着说，“他们虽然不善社交，可却害怕孤单，需要朋友。他们中多数有强烈的社交需求，却又没有足够的社交技能。这就让他们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很痛苦。”

“他们长大后，也跟普通人一样，渴求亲密关系。但又因不善社交、不能正确表达情绪和爱意，在与人亲近时难免伤人伤己。”

“他们可能对气味、味道、触觉等敏感，他们中的一些人，讨厌甚至害怕身体接触，那是生理上的不适和厌恶，很难克服。这越发加大了他们社交尤其是获得亲密关系的难度。”

“董小黑很讨厌身体接触。”郑毅说着，瞟了温姐一眼。

温姐神色稍稍一暗，但很快恢复正常。

“这就是阿斯的主要特征。在启航日以前，学界就不再把阿斯当成疾病或者问题，而只视为神经系统的多样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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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么，无论以你们的观察、评估，还是我的观察和测量结果，都指向同一个结果。那就是，董小黑，是典型的阿斯伯格综合征。”

“这种征候，在启航日以前的地球，人群中的发生率大概是在0.3%到1%之间，有可能更高。”

“这个比例并不低。拿启航日以前的地球来说，一个普通学校，每个年级总有三四个班级，每个班级总有三四十名学生。那么，每个人的同班同学里，很可能就有一个阿斯；每个年级，可能有两个、甚至更多。”

“如果张三小学、初中、高中不在同一个学校就读，那么他很可能会遇到三四个以上。”

“等张三上了大学，如果进的是三四百人以上的大系，那可能会有四五个同学是阿斯。”

“之所以大家感受不深，是因为阿斯具有隐蔽性，不那么典型的阿斯，只被人们当成孤僻不合群、性格不好情商不高不好相处的人来看待。”

“但在女娲，却极少发现阿斯。现在人类人口虽然少，总数也有五百万。女娲有三百万，即使按照0.3%的发生率，也应该有接近一万阿斯，但实际上，却几乎碰不到。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”

“一个可能是，经过启航日以前长达一千年筛选，无论是自然繁育还是人工生育，我们都选择了最好的基因进行传承，所以极大降低了阿斯发生率。”

“可能因为这个原因，四千年来，我们很少见到、更很少谈起阿斯。所以，你们不知道、学校的老师也不知道。”

“此外，阿斯还具有很强的隐蔽性，尤其是女阿斯。她们会通过模仿同伴的社交方式来使自己不那么显眼、并交到少量朋友。人们会以为她们只是性格内向或者羞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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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男阿斯长大后，他们的问题就不再那么突出，他们中很多人能在合适的岗位上做事，不会被社会抛弃。”

“其中一部分人，如果从事的是不需要高强度、高密度社交的工作，还有可能取得优异成绩。”

“其中很少的一部分，我们不知道比例到底是多少，或许有1%、也可能有3%，是天才、真正的天才。人们曾怀疑，爱因斯坦就是阿斯。”

“也因此，人们称阿斯为‘天才病’。但事实是大多数阿斯都只是普通或中等智商，也远没有这个别称听来那么浪漫。他们很孤独，那种想交朋友想融入人群、但又被伤害到疼痛想逃离的撕裂感，分分秒秒都在灼烧他们。”

“他们身边的亲友，也很痛苦。他们明明不是坏人，明明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跟普通人一样善良、友好，可跟他们相处，每一天都在煎熬。”

“那董小黑呢？”温姐问道。

“天才，这家伙是个极其少见的天才，他智商分数极高。你们也提到了，他尤其擅长AI、天文和物理。”

“如你们所说，他虽然走路怪异，身体协调性差，但动手能力却很强。而机械，也是很多阿斯擅长的领域。”

“可惜，他在社交上受到的诅咒，比别的阿斯更重。上天给了他超强的数理天赋，却同时拿走了他的社交能力。”皮杰摇头叹道，“他非常典型，也非常严重。”

“社交并不难啊，我们可以教会他！”温姐轻轻攥着拳头，但藏在身后没扬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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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毅却知道，她其实只是想说“我可以教会他”，但没多话点破。

“两位，我要冒昧一下。”皮杰略一沉吟便道，“不知两位高数，或者量子力学学得如何？”

“高数勉强过关，量子力学一窍不通。”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答道，又相视一笑，“这都太难了，对我们来说。”

“你们觉得，社交简单、高数很难。”一边洞若观火的皮杰说，“像你们刚才那样的互动，几乎是我们这些人的本能。也因为轻轻松松、毫不费力，大家又十分默契，所以都能在社交中获得愉悦美好的体验。”

“可董小黑，完全反过来了。高数和量子力学对他来说，就像你们笑一下那么简单。而你们间自然而然的微笑，对他来说，却像量子力学对你们那么困难。”

“你们学不会量子力学，他也学不会社交。甚至连笑一笑，都是他的送命题。就算他学会了笑，他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笑。说不定，他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善和亲厚，会在朋友亲人的葬礼上，一直保持微笑。”

“能不能通过药物治疗？”温姐不甘心。

“幼年时作用更大，成年后作用不明显。启航日以前，地球上已经有大量药物来辅助治疗相关问题。但之后因为太少见，我们已经不生产了。”

“从冥王星启航之后，我们甚至都没准备合成这些药物的原材料。也不可能为他一个人合成药物，哪怕只在实验室少量合成也不行。”

“他擅长的工作，并不需要社交。你们也看到了，他一个人把女娲垃圾场建成了花园。他还能自己制造只能机器人，说不定，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对我们最重要的那些事、那件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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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爱因斯坦需要和谁打交道吗？”皮杰问道，却不等温、郑回答，自己又说，“他只需要一间书房、一只笔、一叠纸，开始计算，然后把计算结果发给科学杂志。我们不用对他提什么要求，只要给他纸、笔和食水就行。”

“阿斯搞不懂社交，人们也不需要通过社交来推动他们做事。那些激励普通人奋斗的东西比如财富、地位、灯红酒绿、以及其他人艳羡的目光，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。他们只为自己的热爱和天赋而工作。”

“可他不孤独，不痛苦吗？”温姐深深看着审讯室里低着头搓手的董小黑，那身影让她觉得莫名悲怆，煞是痛惜。

她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东西。

女娲的合金墙壁、碳炔地板又冷又硬，人与人之间也像这墙壁和地板一样冰冷生硬。虽然大家在女娲里挤作一团，但拥挤的身体反把彼此的心远远推开，就像恒星之间那么遥远空旷。

如果两颗恒星竟敢试图靠近，那么等待它们的不会是幸福终章。要么它们一起毁灭，要么它们中更大的那个将小的彻底吞噬。

社交是大家成为合格公民的必要一科，但却不是家庭和幸福的通行保证。在人一生的拼图中，社交只是重要的一块；拿到了它，值得高兴，但离人生巅峰，还远得很。

董小黑没有社交这块拼图，温姐没有天才这块拼图，但他们好歹各自拿到了一块，大多数人，半块也没拿到。

一无所有的低品公民们，只剩下怀里的娃娃可以拥抱。没几个人愿意跟自己同一品位的低品公民建立长期亲密关系，所有人都眼看着比自己高一两个品位的异性，认为那才是良配。

既然如此，就更没人愿意接受哪怕只比自己低一个品位的异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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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非，他或者她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块拼图：像薛小梨、温姐或是高帅这样的惊艳美貌，让人无法抗拒，看到的第一眼就想马上开房、然后藏入私房列为禁脔的极颜。

于是，大家都在互相之间瞧不起、配不上、抢不过、争不到之间蹉跎着，男人靠着怀里的薛小梨娃娃，女人靠着怀里的高帅娃娃抚慰；然后，同品之间偶尔亲善交流一晚。

女人拿这一晚为自己换取茶酒美食、洗澡配额、公民积分、升迁资格、调岗机会。

男人则拿自己的资源或者权力，换取一次真实恩爱。

女性还好，只要她们愿意，总能找到亲密伴侣。

男性真实恩爱的次数，和他们的品位呈指数关系。十品公民几乎为零，九品公民每年能有一次，八品公民每季一次。三品以上，只要自己想，日程表根本排不过来。

除此之外，男女间实在没什么可聊的。大家本是来自不同星球的生物，不知造物主出于什么目的，硬生生把大家同放在地球上，还通过激素和本能逼迫大家生育繁衍，组建家庭。

在激素泛滥时，彼此都是对方眼里口中的心肝宝贝。

直至生育完成，激素褪去，大家就开始相互折磨，直到再也无法忍受。既然使命已然完成，不如这就分开，各自拥抱渴求已久的自由。

还好人工繁育已足够发达，谁也不用再勉强自己。婚育成为找全人生拼图的赢家们的标配与特权，那才是终极奢侈品，等闲人拿再多公民分都买不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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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千年来，大多数人习惯了一个人生存。既然整个人类都在黑暗孤寂中行走，那每一个人又有什么好抱怨的？至少大家都还有怀中的娃娃不是？

姿势随便摆、不会嫌弃自己不够帅不够强大的薛小梨娃娃，可比同一品位、挑剔矫情、面目可憎的女人们强多了。

薛小梨娃娃提供情绪价值，女人们索取情绪价值，本来快乐余额就不多的低品男士们，哪还有多余电量输出给女人们？

薛小梨娃娃是量大管饱的标准餐，也许比升级餐、高级餐还要好吃些。真人游戏是豪华餐，好吃是好吃，但每月吃一次够了。

至于感情这种危险游戏，那就更不能玩了。

谁先动手谁理亏，谁先动情谁悲催。这差不多是这时代所有人的信条，女娲生活已经足够孤苦，何必再找人给自己添堵？

可温姐不甘心。她觉得自己是恒星，能够照亮围绕自己旋转的行星；或者反过来也行，只要对方足够美好。

她不喜欢女娲的冰冷，她有火烫的怀抱，这无法点燃整个女娲，但可以温暖怀里的他。

她不喜欢女娲的生硬，她有柔软的娇躯，这不能融化整个女娲，总缠得住同样孤独的他。

于是，她一直游走在男人丛中，试图用一个又一个优秀好看的男人来填满自己的身心。藉由他们的体温，来驱赶魂魄内的阴寒，照亮心中的深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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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这从未成功过。

每当她和那些她自己选中的男人拥吻在一起时，她能感到些许慰藉和热力。但这些温热短暂还无力，他们刚刚离开，她就掉入到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、寒冷和空虚的渊壑之中。

就像是被饕貅吞噬的太阳，那曾经的光芒万丈，都在一夕迸发中彻底消失了，只剩下一片虚无。

她不愿就此放弃。这个不行，那就换一个人，又在下一段关系中寻找新的慰藉，就这么一次一次满带着柔情投入、又饱含着热泪离开。

这一年来，她甚至开始绝望，她觉得自己终其一身都找不到那个能跟她同游深海的人。她累了，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这样的短暂关系了。郑毅让她眼前一亮，也很快就像流星般划过了。

但当她和董小黑磕磕绊绊聊到深处，她突然发现，也许他才是她的恒星，能一直照耀她、给她源源不断提供光热、驱散她心中不断混乱的熵增、为她输入大量负熵的主序星。

哪怕董小黑最终会坍缩成吞噬一切的黑洞、哪怕到时她会被他撕扯成一条长长的原子面条，她也在所不惜。

皮杰的回答把温姐从愁思中拉了回来，“他很孤独，也很痛苦。他想交朋友，想被大家接受。他渴求有人跟他一起讨论天文和AI，他希望他的学说有人倾听，研究被人重视。”

“可是，千万别试着接近他，你们会被烧成飞灰。”皮杰看着温姐，似乎想到了什么，不等温姐回应就说，“和阿斯成为彼此愉悦的朋友太困难，教会阿斯社交更加困难。”

“更不要试图和他们建立亲密关系。”皮杰真诚的看着温姐劝道，“他们是黑洞。他们强烈吸引着周围的物质，可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信息，能从黑洞里出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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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黑、洞...董、小、黑......”温姐低头默念道，“真的没办法吗？”

“有。”

“那是什么？”

“无穷无尽的爱和包容，终其一生的帮助和照顾。”

“无穷无尽的爱！”像是收到了什么振奋的感召，温姐抬起头，看向董小黑的眼神又重新有了光彩。

“等等，那，有没有办法，让他承认窝藏了那女孩？”郑毅始终不死心。相关信息他给皮杰透露过。

“可能性很小。”皮杰略加思索，给出了自己的判断，“不过，这只是我的看法，仅供你们参考。破案，你们才是专业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他在乎友情。不出卖朋友，是他心中牢不可破的规则。如果他真窝藏了那女孩，就说明他把女孩当朋友了。他会为她不顾一切。当初他为李梦雪直接向高帅等人开战，打一场他注定打不赢的战争，也是这样。他不计后果。”

郑毅苦笑，他已有心理准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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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姐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，随即又有些担心。那女孩是谁？长什么样？是不是很美，所以他一见钟情？她是什么品性，是不是正好跟他聊得来，就像当初李梦雪那样？

“阿斯很在乎自己心中的规则，而不会被外界规则束缚。”皮杰的声音打断了温姐的遐思，“他们一旦认定了规则，哪怕会导致人类灭绝，都要坚持到底。反过来，他们不认可的规则，无论别人如何苦口婆心劝说，都不会接受。”

“朋友，就是董小黑最看重的规则之一。”

“说到这里，他经常说什么‘饕貅耀变，人类灭绝’，要我们放了他，让他去做事。这是他吹牛，还是真有可能？”郑毅本来不大相信董小黑的鬼话，不过听说他可能是爱因斯坦那样的天才，又重视起来。

皮杰也严肃起来，“很有可能。千万不要忽视天才阿斯在他擅长领域的警告，他们不撒谎，不开玩笑。在这方面，他们对的可能非常大。”

“那怎么办？我还没调查清楚，他犯的事也还没接受完惩罚。”郑毅仍是心有不甘。

“你按你们的程序走。”皮杰无意干涉别人的工作，“我汇报上去。建议你们也汇报上去，或者我们也可以联名。”

温、郑两人秒懂。如果董小黑是在咋呼，报上去她俩最多被人笑话几天。可万一董小黑说的是真的，而她们隐瞒不报，搞不好她俩公民分要扣光。

如果董小黑说的是真的，而上报晚了错过了时机，那大家更得集体下线。人类都灭绝了，啥也别说了。

“我可以汇报，也可以联名。”温姐看看郑毅，表了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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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联名吧，该做的事，我们得做。”郑毅一阵头痛，“然后我再关关他，看看上头怎么安排。”

正在这时，赵秉敲门进来，“毅总，联席会议来人了，指名要找董小黑。”

三人忙迎出去，心中都惊疑不定。

郑毅心中更是忐忑，难道董小黑真的说中了，所以联席会议派人来了？看来事情真的大条了，不然董小黑一个垃圾总管，怎能惊动联席会议？

可董小黑不是一直被关在小黑屋里吗？他又是怎么让联席会议知道、并重视他的预言的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