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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不懂，一边儿去，我跟白老大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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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怎么不懂？我是白老大的闺女，北大槐树也能当一半家。你借万字军，没有理由可不行。你想动日本鬼子，那就是捅马蜂窝，杀不死马蜂，还被螫个半死……听我说，咱跟日本鬼子井水不犯河水，千万别动气，行不行？”
洪飞急了，儿女情长，英雄气短，他不愿意小仙儿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。
他这条命，不是自己的，而是属于全体单家人。
“一边儿玩去，你别管了！”
小仙儿本来紧紧抓住洪飞的袖子，被他甩手推开。
银牡丹跑回来，小仙儿的眼泪全都挂在睫毛尖上，悠悠荡荡，将落未落。
如果放在平时，银牡丹肯定是天大的事都得放下，先哄孩子要紧。不过这一次，她只扫了小仙儿一眼，就沉声说：“跟我来，白老大推开万事，只等你一人。认识他这么多年了，这是第一次。你最好完完整整说实话，不然，想走出北大槐树就——难了。”
银牡丹在前，挑开帘栊，洪飞昂头挺胸而入。
二人穿过长廊，又过小门厅、中门厅，再向右去，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书房，书房左侧卧室门上，垂着凤穿牡丹图案的鲁绣门帘。
银牡丹站住，轻轻吸了口气，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，低声禀告：“洪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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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里有个雄浑的男人声音回应：“这小子，真是……吃了熊心豹子胆，敢借我白老大的万字军？他难道不知道，一句话出口，就是泼出去的水，收不回来。咱济南的英雄好汉开弓没有回头箭，真他妈的，这小子是个犟种，我上次就告诉小仙儿，不能喜欢这种男人——”
门帘一挑，穿着一身黑色睡袍的白老大趿拉着拖鞋，晃晃荡荡地出来。
睡袍周身，刺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狰狞白龙，龙头趴在白老大左肩膀上，一条龙爪探出，按在他的胸口。
洪飞深深鞠躬：“见过白爷。”
白老大坐下，拿过烟盒，抽出一支，叼在嘴角。
银牡丹立刻向前走了两步，划着了火柴，给白老大点烟。
平日里，江湖传说白老大怕她，原来都是以讹传讹。当下洪飞看见的是实情，白老大如海底潜龙，谁也降服不了他。银牡丹不过是龙身上沾附的一枚海螺，有也可，无也可。
“洪飞，你小子借万字军，是想跟日本鬼子过过招啊？”
“白爷，杀一个人。”
“你要知道，公开刺杀日本鬼子，你就没法在济南立足了啊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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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白爷，只要能刺杀这个人，我死了都愿意。”
“妈的，妈的！”白老大猛吸了一口，吐出一大团青烟。
“白爷，我借万字军，你收利息，我就拿这条命当利息。杀人之后，我以后就投入你麾下，任凭差遣。”
白老大的一双虎眼一直眯缝着，此刻直瞪起来，上下打量洪飞。
“洪飞，我改个规矩吧，你借了万字军，利息是一个名分——你把小仙儿娶了，咱这笔账就一笔勾销，怎么样？”
洪飞毫不犹豫地摇头：“做不到，白爷，这事跟小仙儿没关系，别把她扯进来。”
白老大又骂了一声，皱着眉头，大口大口吸烟。
“你要杀谁呀？那个北平来的鬼子，内藤小次郎？他妈的，济南这么多鬼子，你早不杀晚不杀，非得杀这个，简直是断我财路。知道吗？北平的几个黑道朋友给我打电话，介绍了一个大活儿，就是派万字军出马，保护这个小鬼子。他们给钱，我出人，本来是挺好的一个买卖，你这个时候跳出来，不是故意找茬儿嘛！”
洪飞冷笑一声，没有多说。
他来借兵，不管白老大怎么说，都不得不来。如果遭到拒绝，那就不指望别人，全靠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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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借给你，借给你了——”
洪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听白老大前面说的话，他以为已经是没有指望。想不到，白老大突然改口，峰回路转，柳暗花明，这件事居然成了。
“谢谢白爷。”他倏地起身，再次鞠躬。
“洪飞，我借万字军给你，是看小仙儿面子。她说过好多次，只要你开口求我，哪怕是九天之上摘星揽月，我也得答应吧，不然就不认我这个爹。现在，我也没办法，只要闺女喜欢的，我就得照办。”
银牡丹松了口气，脸上露出了微笑。
有了万字军，洪飞就有信心，成功刺杀内藤小次郎。
“洪飞，说说看，你为什么要刺杀这个小鬼子？”
洪飞摇摇头，过去的伤疤不想再揭，每揭开一次，都会流血，让他痛不欲生，心急如焚。
离开哈尔滨之后的每个夜里，临睡觉之前，他都祈祷上天，不要让内藤家的人死在战争中，一定要留着这一颗颗狗头，等着他亲手砍下来。
“好了，你去吧，以后对小仙儿好点儿。他妈的，这孩子真是眼拙，那么多公子少爷不喜欢，就喜欢你这个小混混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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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飞走到前面茶馆里，小仙儿正在选茶。
一大捧茉莉花茶摊开在簸箕里，细心地把碎叶、小花朵夹出来，到了最后，所有茶叶的大小、色泽、老嫩基本一致，只有这样，泡出茶来，口感才会相差无几。
“洪飞，你放心吧，我爹那个人，虽然是济南城西的大混混，名声不太好，但他说话算话，吐口唾沫砸个坑，只要答应你的事，天上下刀子也得干。
洪飞看着小仙儿，这么好的漂亮姑娘就是相中了他，真是缘分。不过，他的心中所思，是在京城——三庆班的小花旦余画眉。
这份思念，一直压在心里，从未向外人吐露。
“洪飞，你要好好的，我知道你从东北来，就想干件大事，让济南的英雄好汉都佩服你，扬名立万，扎根落地。不过，别心急啊，我爹说了，只要你倒插门，整个北大槐树的地盘都是你的……”
洪飞笑起来，他要这些地盘没用。
他要的是日本鬼子的狗头，一朝长刀在手，在济南城内外杀个血海横流。
“告诉你爹，别想了，没门。”
“洪飞，你这人就是臭脾气，我爹有什么不好？黄河两岸绿林道都知道济南的白老大，任什么大英雄路过济南，都得来北大槐树拜拜码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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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飞堵住耳朵向后退，小仙儿笑起来：“你这人……我还没说完，万字军借给你，挨枪子的活儿让他们干，不准你冲在前头。你不就是想杀日本鬼子嘛，杀就杀呗，天天杀，但你得好好的，连块皮都不准擦破……”
洪飞退出来，到了店里。
罗大胜、罗小利正坐着喝茶，见到他出来，并没有起身，而是抬了抬下巴，向茶馆正中桌子边坐着的人指了指。
那是一个日本浪人，穿着青色和服，腰间插着一长一短两把日本刀，脚底下踩着木屐。
他背对洪飞，和服后背上，绣着大海白浪图案，浪尖之上，是左右相对的白色日月。
“我要找白老大，他是济南绿林道上的第一人。我今天向他挑战，日本刀对中国刀，看谁才是亚洲最强刀法的传人。你们听着，赶紧叫白老大出来，不然，我就无差别杀人，杀到他出来为止。”
这个鬼子的中国话说得不是太利索，但语气太狂妄，让洪飞一口气堵住了喉咙，闷得心口疼。
他看看四周，发现右侧角落里坐着喝茶的，不是普通的百姓，而是济南城里的两个练家子。
一个是形意拳的马三爷，一个是沧州八极拳的蔡爷。
他们都是白老大的老兄弟，有事没事，过来找白老大喝茶聊天。洪飞听小仙儿说过一嘴，说白、马、蔡三位都是昔日同盟会的人，曾经在广州一战中，保护过大先生，力抗叛军，于枪林弹雨之中，护着大先生全身而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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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们中国人都是缩头乌龟，平日吹嘘什么打虎英雄武松、花和尚鲁智深、豹子头林冲……现在呢？这些人都去哪儿了？有本事就叫出来，跟我的快刀比一比，谁杀人更快？”
洪飞悄悄过去，坐在罗小利旁边。
“五哥，这家伙自称是服部半藏家族的忍者，是日本部队的人，今天穿这个熊样过来，就是要挑战白老大。”
洪飞笑了：“这个鬼子明摆着是欺负我济南无人啊？服部半藏是日本的著名忍者，他的后代应该有点本事，但还不值得白老大出手。”
那个鬼子耳朵很灵，听到洪飞的声音，一下子转身，双手按在刀柄上。
“你是谁？是传说中的白老大吗？”
洪飞一笑：“狗屁，你没长眼睛吗？白老大什么年龄，我什么年龄？你登门挑战，连白老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，还挑战个屁啊？另外，既然是挑战，就得立下生死状，免得断了胳膊腿什么的，反悔报官，让别人吃不了兜着走！”
“那你是谁？”日本人龇牙咧嘴，虽然不会表达，但很显然已经听懂了洪飞的意思。
“我是单洪飞，济南城里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。你不是要挑战白老大吗？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！”
洪飞本来不想在北大槐树惹事，但这个鬼子气势汹汹而来，不见到白老大，肯定不能善罢甘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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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来借兵，白老大那么痛快，他当然应该投桃报李，给白老大帮个忙，打发了这个鬼子再走。
“你？我服部家族刀下，不斩无名之辈。”
“屁，服部半藏算什么呀？就知道在日本窝里横，白老大一出手，你小日本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。欺负我济南没有高人吧吗？滚吧滚吧，别吵吵了，滚，滚——”
罗小利一向嘴快，这次又替洪飞出头。
“你，敢侮辱我服部家族，出来，受死！”日本鬼子暴怒，挺身而起，双手拔刀，在空中挥舞着，发出嗖嗖破风之声。
这个日本鬼子的五官十分奇特，鼻梁奇长，仿佛马面，眼睛细长，如同小刀。
洪飞依稀记得，在东北时，也见过相似的一张脸。
牛头马面是地狱恶鬼，看见一次，终身难忘。
洪飞向后院指了指：“去那里，那里宽敞。”
他不能在茶馆里动手，砸坏了桌椅板凳，又要得罪白老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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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，洪飞轻轻活动手腕，捉摸着得把这个鬼子打成什么样，才不会惹来大麻烦。
“你的刀呢？拔你的刀！”鬼子没把洪飞看在眼里。
他是来挑战北大槐树白老大的，洪飞太年轻，所以他十分轻敌。
洪飞当然有刀，但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命的，对付这个小鬼子，暂时还用不着。
“不用刀，来吧来吧，赶紧的，我还有事——”
鬼子怪叫一声，向前探步，一刀劈下来。
洪飞侧身飞掠，让过刀锋，一把抓住对方右手手腕，身子飞在半空中，右拳从上而下，重重地砸在对方胸口锁骨上。
喀嚓一声，小鬼子的锁骨就碎了。
小鬼子后退几步，再想举刀，胸口剧痛，一张嘴，喷出一大口鲜血。
“再来，快点，爷等着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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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鬼子试了第二次，疼得站不稳，原地蹲下，扔下双刀。
罗小利跟进来，嘴里嘟囔：“这鬼子不经打，还没交手呢，就怂了？”
鬼子蹲不住，向后一仰，躺在地上，捂着锁骨，浑身弯曲，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，看样子再也站不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