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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大胜也进来，两兄弟拖着鬼子起身，又把双刀捡起来。

“找辆黄包车送走吧，路上给拿两副药，算是送的。有勇气来挑战白老大，看来是个傻子，赶紧拖走，别让白老大笑喷了……”

两兄弟带鬼子出去，小仙儿听见动静，从旁边厢房出来。

“刚才是怎么啦？”

“有个来挑战白老大的，不知深浅，已经打发走了。”

小仙儿皱起了秀气的鼻子：“你这人，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身体……你借万字军，为的是什么，不就是为了省事，有事情让别人上……刀枪无眼，你真不听话……”

洪飞笑着，打躬作揖，赶紧退出院子，不想听小仙儿唠叨。

小仙儿是好意，但好意难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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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仇之路，千难万险，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跟小鬼子同归于尽了，不能害了小仙儿。

出了茶馆，罗家两兄弟站在路边，正在看贴在大槐树上的告示。

“五哥，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事吗？火车站货台上招力工，管吃管住，一天半块大洋，现在涨价了，一个月二十块大洋。”

洪飞走过去，白纸黑字的告示，最下面盖着济南火车站货台管理处的红印章。

“五哥，你好好看看，以前货台的工钱是一个月五块大洋，雷打不动，工头还得抽一成。韩长官在的时候，几年没涨。鬼子来了这几年，年年涨钱，年前刚定的工钱，不到一个月又涨了。你说，是不是有点怪？”

洪飞捏着下巴，又把告示看了一遍，轻轻点点头。

他知道罗小利的意思，鬼子的货台越忙活，证明南来北往的货物越多，货台上的力工必须黑白两班倒。按照以前的经验，每次大战前，鬼子运枪运粮，紧着忙活。

兵马未动，粮草先行。

鬼子那一套战术理论，都是从唐朝老祖宗那里学的，跟中国人差不多。

“又要打大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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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啊五哥，又要打大仗了。”

洪飞点头吩咐：“找几个人去货台干活，随时打探消息，有事别乱动，先回来报告。”

罗小利笑嘻嘻地答应着，推了推罗大胜的胳膊肘。

罗大胜赶紧开口：“五哥，还有事，还有三件事，人家平不了，还得你出手。”

洪飞每天的主要活计，就是帮人平事。

不过，他现在没心情管闲事。

自从侯三说出“内藤小次郎来济”的内幕消息，他的心就乱了，一股子无名火在胸口来回乱窜。一拳打倒了小鬼子，这股子火没降下去，反而越来越旺了。

“五哥，三件事都跟货台有关呢，三件算是一大件，雇主肯出大钱。”

三个人向东走，罗大胜嘴慢，罗小利赶紧补充：“第一件，货台上有四个大箱子，是外地生药材，被鬼子扣押，出不了站。第二、第三件，都是货物，一宗要出来，一宗要进去。”

“这不都是小事？找货台上三把头，让他开个后门不就行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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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小利压低声音：“生药材好办，塞点钱就差不多。另外两宗货物，得站外上车、下车，经不起查。”

洪飞皱眉：“这事也得问我吗？让飞虎队去办，货车的进站口、出站口早选好草坡，趁着火车速度慢的时候动手——小利，怎么回事，让鬼子吓怕了？火车道边上长大的人，还管这个？”

罗小利声音更低：“五哥，人家金主不放心，想请你吃个饭，先交个朋友。成了朋友，事就好办了。”

洪飞气不打一处来，他现在可没心思跟人吃饭。从白老大那里借兵完毕，只是第一步，接下来还得找侯三他们，把内藤小次郎由北平过来的线路全都梳理一遍，合计合计在哪里动手最合适。接着就是找枪、试枪，研究进攻套路。

鬼子不是关帝庙里的泥胎，一动不动，等着他们来杀。

也不是刚刚那个鬼子，只会个三脚猫的功夫，三拳两脚就能弄死。

他见过真正的鬼子高手，拳脚功夫、刀剑功夫、射击枪法都很了不起。普通的中国拳师，一照面就被对方废了，硬撑也撑不了三个回合。

他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，敢从白老大那里借人，就得有本事把人用好了。

“五哥，金主有点来头，定金给四封大洋，两百块。全部酬劳一千大洋，东西上车、下车，转过头来就结清尾款。钱货两讫，绝不拖欠。”

罗小利攥着洪飞的手，在他掌心里划了个“八”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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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八方面军的人？”

“对啊五哥，大有来头，咱可不能轻易得罪。”

“见，吃吃饭怕什么呢？八方面军再厉害，也不是妖魔鬼怪，能吃了我？”

罗小利松了口气：“江家池，就在今晚。”

洪飞这才知道，罗小利已经答应对方，只等他点头。

“小利，你这家伙越来越胆大包天了，我还没答应，你就先应承人家了吗？”

罗小利有些尴尬：“机不可失，失不再来。咱不好好干活，帮人家平事，吃什么喝什么啊？总不能喝西北风吧？”

洪飞既然已经答应，就不会反悔。

他其实也愿意跟打鬼子的部队合作，大家目标一致，就是要让小鬼子天天不痛快。

“五哥，金主说了，如果这次合作顺利，以后货物进出济南，就不走货台了，直接半路上车，省下的全部运费，一九分账，你九他们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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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飞心知肚明，不敢进货台的，都是违禁品，鬼子一检查就会露馅。

货车进出济南站，车速都慢，他手下飞虎队的兄弟们手脚麻利，攀爬飞驰的火车，如履平川一般。两个领头的正副队长，都干了二十多年的飞贼。现在年纪大了，不轻易出手，只是在家里教徒弟。

中国人讲究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现在大家伙儿靠着济南火车站，当然就是吃车站。

货车运什么，飞虎队就弄什么。吃的用的都有，吃不了还能半价卖给老百姓。

三人回起凤桥，到了狮子口街，两兄弟告辞，先去江家池周围转转，踩好点，别大意中了人家的埋伏。

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
这是江湖真理，不会防人，肯定死人。

洪飞回到起凤桥，屋里锅灶清冷，没有一丝暖意。

他倒在床上，双眼一眨不眨，瞪着房梁。

“这次一定干掉内藤小次郎，然后怎么办？领了十万赏金，北上出关，到哈尔滨，把仇人一个个找出来，碎尸万段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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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脑子里有一面墙，墙上挂着十二张照片，全都是东乡部队里的大官。

就是这些人，领着日本鬼子抓人、实验、杀人，用中国人的鲜血，染红了他们胸前的勋章。

突然之间，洪飞觉得眼窝湿润，轻轻侧身，两行热泪，潸潸而落。

这些事太痛心，他每次回忆，都觉得自己这条命是十殿阎罗手指甲缝里侥幸漏出来的，不知几千人里才有一个，像他这么幸运的。

“老天爷不让我变鬼，那我就成神——”

洪飞记得，从平房区逃出来的第一天晚上，他用红砖头，把这句话写在火车道的铁轨上。

仿佛冥冥之中上天指引，他扒上鬼子的运煤车，一路向南，顺利到了济南。

这是他的老家，也是他的新家。

过去济南人活不下去了闯关东，现在他在东北活不下去了回济南，一切都是轮回，兜兜转转，重回故土。

不知躺了多久，他听到外面有走街串巷卖馄饨的小贩在吆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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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去关帝庙，求关老爷保佑，这一次只许成功，不许失败……”

他起床下地，出门向西，上了芙蓉街右拐，到了关帝庙门口。

罗小利说的那三件事，都算不了大事。他之所以心里有些不踏实，也是因为金主是八方面军。

到了关老爷神像前，他先请了三炷香，在蜡烛上点燃，高举过顶。

“关老爷在上，草民洪飞烧香祈求，血海深仇，一定要报，求关老爷保佑我顺利地取鬼子狗头，报仇雪恨。跟随我的兄弟，一切平安。如果还有余力，我将北上寻仇，杀光所有鬼子，让天下再也没有膏药旗飘扬之地。”

他深深鞠躬三次，闭上眼睛，再次祈祷一遍，又加上一句：“求关老爷保佑瑶琴、小仙儿、余画眉三位姑娘，一生平安，顺心如意，不受惊扰，安度好光景。”

每次来关帝庙，或者去千佛山，洪飞祈福之时，都会带上三位姑娘的名字。

尤其是余画眉，只在去年秋凉时见过一次面，他的心就被勾走了。

在他背后，有两个日本浪人嘻嘻哈哈地进来，木屐踩在青石板上，发出刺耳的嗒嗒声。

“这是中国人的战神，不是我们日本人的战神。我们的战神是伟大的东条将军，令旗一挥，占领山海关，挥动第二次，占领南京，挥动第三次，占领香港……只有东条将军，才称得上战神、武神，是活着的神。中国人拜的是泥胎，这个战神是死的，怎么保佑他们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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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砸了这泥胎，我们一起出钱，在这里摆放一尊东条将军的神像。济南是我们的，我们想摆什么都可以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
香客和供台之间，隔着一道乌木栅栏，三尺多高，一步跨不过去。

洪飞刚刚睁开眼，就听见哗啦一声，浪人踹翻了栅栏，跌跌撞撞向前，冲到了关老爷神像脚下。

两个浪人得意之极，呜哩哇啦地大叫着，双手撼动神像。

洪飞皱眉，他是来烧香祈福的，本不想多事，但这两个鬼子的行径让他忍无可忍。

一个解签的先生从北侧廊檐下跑出来，连声大叫着：“使不得，使不得，关老爷神仙不可亵渎，赶紧放手……”

他跑到神像旁边，抓住一个浪人的胳膊。

浪人悍勇，而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，根本无能为力。

“滚开，这是大日本帝国的庙宇，不能供奉泥胎，我们要供奉东条将军的神像，八嘎呀路——”

浪人飞起一脚，踹在先生小肚子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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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惨叫一声，跌出去五步，扑通一声倒下，后脑撞在柱子上，登时晕了过去。

洪飞急了，弯腰抄起一根木栅栏。

他想替天行道，但又有所忌惮。芙蓉街人来人往，伤了日本人，街南头泺源公馆的鬼子杀过来，是个大麻烦，恐怕就把他的刺杀大计给毁了。

他稍一犹豫，背后一阵香风吹过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瘦削影子一闪，然后向着关老爷的神像深深鞠躬，随即转身离去。

“忍字头上一把刀，忍得一时之气，方成百年之功。”

洪飞听见那影子在说话，是一个极其动听的年轻女子声音。

他不确定，对方是不是在劝自己忍耐，但这关老爷的神像不能倒，济南人就指着拜关老爷保佑活着，不然这最后一丝丝希望都没了，还活个什么劲儿？

“八嘎呀路……八嘎……”

两个浪人突然惨叫起来，全都双手捂着喉咙。

当他们摇摇晃晃地转身，洪飞看见，他们每个人都中了三刀。第一刀，横封双眼，从左侧眼角划到右侧眼角，俩眼珠子都废了，两眼连成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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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刀，横封两人的嘴巴，左腮到右腮，全部豁开，露出白森森、血淋淋的牙床，连后槽牙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第三刀致命割喉，他们双手捂住伤口，但鲜血从手指缝里喷溅出来，变成了一道血泉。

三连刀格杀两人，出刀诡异，迅雷不及掩耳——“封三娘，八方面军第一女刀手封三娘，厉害，厉害，厉害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