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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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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刚半白，丰都蒙着薄雾，好似面纱。群鹤在三十三重天中盘旋清鸣。

三十三重天外三天。

商铺质量定然是比不上白玉城内，但规模数量毫不逊色，在稍微高的山坡往下看可见星罗棋布，河流交错纵横，百米之间商铺高低不齐，穿行其间常常以为光怪陆离。

祝忘不过恍然片刻，就见整座城都像苏醒过来，人声逐渐鼎沸，川流不息。

商品琳琅满目，人们形色匆匆，“川贝母，枇杷叶，滋阴润肺，祛痰止咳——”类似叫卖声络绎不绝。蓝衣小贩熟练地推着车在街道上走，肩上搭一条看不出白的汗巾，笑容满面；有衣衫褴褛拄拐的老人，面前铺着陈旧白布，上面是沾有泥土的药材……

比起外街的热闹，内街安静许多，祝忘抱着兔子忍不住放轻了脚步。这一片的商贩都是修士，修士间交谈声就显得细小了，能用神识交谈时也不会让外人听见，而修行界交易规则是，不买不问，不能似买菜挑挑拣拣，不然卖谁都可以，何必受你这一点气？

走了好些时候，目光扫到街尾一家店铺，祝忘终于露出舒心笑容。

云中天城之上，三十三重天最顶端，红衣公子摇扇坐在岛屿边缘往下看，愉悦晃脚。

他手一挥招来附近的白鹤，白鹤口中衔笔来，在他扔出的玉石上记叙：“今欠公子人情一个，限百年期限，来日应还……”话断于此，他拧眉思索片刻，又欣然放弃：“公子我人情无价，想到了再填无妨。”便令白鹤衔石而去，他自己则施施然起身。

“哎呀！仙子这一来，今日妾身这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了！”才跨门槛，老板娘就热情地迎来，对祝忘略一打量：“仙子可是要看看成衣布匹，试穿也不妨的，那边请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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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老板娘圆脸厚眉，五官论不上精致，但嘴角总上弯添几分亲切，眼睛也毒：见祝忘怀抱白兔、并无着宗门衣袍或标志纹饰，便知祝忘不是为宗门家族而来；而眼中迟疑，似不善应对，便知她不常见买卖；见她衣袍循旧制，便能猜测她是闭关才出；而这姑娘天人之色，并无自觉，想来是散修可能更大，况且她看着年纪不大一定好说话。

祝忘盛情难却，便跟着移步过去，老板娘是个雷厉风行的，转过柜台让祝忘稍等，片刻就从身后挑出几件来，清一色浅色衣裙。

见祝忘打量，她笑着掩口道：“我们这行一眼便能看出客人衣物尺寸，至于颜色么，虽说仙子穿什么定然都俊俏，但应是穿惯了素色，便只拿了这些。不过倒也不妨！仙子这般人物，换身衣服颜色便叫人耳目一新，惊艳绝伦！”

叫店主一通天花乱坠说下来，祝忘没什么实感，反倒不太好意思地以食指掩鼻，轻咳一声：“谢过店家。我挑这件就好。”她随手指了一件，话才转折，“不过我穿惯了这衣服，也想问问店里还有没有类似的？”

老板娘比着衣服，托了下巴沉吟，半晌才说：“仙子也知道我们丰都繁华，无论修行者还是凡人商贩，从来不会拒绝，因此这里流通式样都是顶顶时兴的。妾身倒是听娘亲谈过，您找的这样式么，是三百年前兴的，早二百年还能有，现在便是压箱底也没剩着几件了。成衣的确拿不出来，订做却是不妨的。”

三百年？

祝忘大感惊讶，但脸上并不见惊色，只是作遗憾模样：“也不碍事，问问便是了。既然如此，有劳店家多挑几件罢。”她摸了摸兔子，终于意识到那个她一直隐约有察觉却总抓不住重点的问题——时间！

现在看来，她失忆前应该是三百年的人，祝石定然也是，并且和她的时间处于一致，不然不可能留意不到这个问题！

想来这也是为何祝石对她骨龄产生疑问的原因。祝石定然是认识她的，从鸦隐三百年前就同她互相认识来看，她那时的修为想必也不会低。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，不仅记忆和修为一无所有，连骨龄都变了！

祝忘将一缕发卷了卷，指尖不断摩挲。她看似等待老板娘，实则神思远游，想到了别处去——不管是祝石还是鸦隐，或者还可能有别人，都对她太过遥远，大能打架她若身处其中，那可是神仙难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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咬了咬下唇，祝忘克制住自己不去想种种后果。先想眼下：至少她得能够自己选择，不能一无所知地成为棋子。

祝忘拿出一瓶丹药，放在柜台上，手中白兔突然蹬腿脱离她的手臂，绕着丹药瓶四下嗅嗅转了一圈，然后又自然地从柜台上往她臂弯里跳，一点不担心她会失手将它摔了。

老板娘正拿着锦盒走过来，见了兔子动作，圆圆的脸上眉毛也弯弯，说道：“仙子这灵宠可真有灵性，比妾身见过的灵兽都有灵性多了！”

锦盒长宽均一臂，盒面印了“金氏成衣”的花纹，正是店铺名字，里面是叠好的衣服。老板娘检查过丹药，告知了里间门帘处能更衣。祝忘去屋内换一套衣裙，她则在外面逗着兔子。不过兔子就远不如搭理祝忘那般活跃了，只窝在那一动不动，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，仿佛兴致缺缺。

蹬蹬。

祝石耳朵突然弹起，接收到了熟悉脚步声，一兔一人望向了掀开门帘出来的祝忘。

远山眉黛，明眸善睐，靥辅承权，瑰姿艳逸。

水蓝色比青色更合适少女，似月下青溪，流水潺潺，明丽灵动。

门外声音忽止。

有声鹤唳由远及近，丰都中人齐齐低头，作俯首细听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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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忘正打算出去瞧瞧，就见一只口中衔着玉石的白鹤缓慢落地，抬高脖子优雅地走进了金氏成衣铺。

白鹤停在祝忘身前，微微低头将玉石放在祝忘伸出的手心。随后人性化地冲她一颔首，转身振翅飞走了。

好像整个城都为此声停驻了似的，好一会才又恢复热闹的状态。

祝忘没听见祝石碎碎念：好大的动静……三百年过去，这人还是这么浮夸。

祝忘低了头看玉石。这玉石泛着莹白的光，上面刻着一朵花，祝忘因为没有记忆认不出是什么，转身看到老板娘仍对着离去白鹤行礼的姿势，有些惊讶。

老板娘直起身后，对祝忘表情奇异地恭敬：“妾身不知仙子是丰都客贵，先前若有怠慢还请原谅。”

祝忘不语，沉默着思考怎样回复才能尽量不暴露她的无知，这时祝石开口了，“三百年前并无此种事情。”

老板娘只是片刻没有得到回复就有所猜测，眼前这位恐怕真是才从哪里闭关出来，否则这么出名的事不会不清楚。随后恭敬介绍，“前辈有所不知，这是‘手把芙蓉朝玉京’。手持芙蓉玉便是丰都的贵客，即便想去上三天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如此，这便是通行证了？

想想自己不久前还在为了如此进城绞尽脑汁，片刻后就能谈及上三天了，还真是一步登天。而且她一个凡人，居然也能成为前辈了，实在令人啼笑皆非。祝忘想着，沉吟片刻，顺着老板娘的话，“谢过店家。不过店家可知这芙蓉玉是来自哪位仙人之手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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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自己大胆猜测这持芙蓉玉的“玉京仙”并非一人，否则老板娘应该直接说是谁才是。

老板娘摇了摇头，更加恭敬，话里带着一点干涩：“我等外三天之人，怎能知晓呢。妾身曾听族里在内城中做事的提过，百年来芙蓉玉也只出现十来次，每次都能直接叩见‘天仙’。前辈手持芙蓉玉去便是了，丰都定然不敢怠慢。”

祝忘点点头，把芙蓉玉塞进白兔爪子里，抱起兔子，对老板娘道，“也罢，多谢店家解惑。还未请教店家姓名？”

老板娘听言受宠若惊，圆圆的脸上表情都有些错位，忙回道：“妾身金如妍，谢过前辈厚爱！”

离开金氏成衣铺后，祝忘头上也戴了顶幂篱。

说起来，她此行本来是要想办法联络祝石故人，想不到眼前无端跳出来一条捷径。只是不知道这捷径好不好走？

祝石对此也没说什么，只是道：“这人向来‘神通广大’又从不做吃亏的生意，想来已知你到了，你别和他客气。”

不知是不是拿着芙蓉玉的原因，她一路上走得十分顺利，人流自动开道，这难不成也是丰都的迎接仪式？

“叩见天仙……”

祝忘本来走得很慢，琢磨着这块芙蓉玉。祝石说过，玉石十分珍贵，灵气十足，足够让一般修士的修为都有所精进，拿来做敲门砖有些可惜。祝石嘀嘀咕咕地说，明明之前未有这规矩，这么浪费…感觉像是…习惯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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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的习惯？

祝忘思索着祝石之话，望向白玉城熠熠城墙，无端多出几分紧张感觉。

不紧张也不可能——作为手持芙蓉玉的贵客，她周围之人都被一种温和力量推开了，剩她一人一兔孤零零站在中央——天地良心，她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扬名！凡是丰都人，见玉石皆拜，路人则是目视，像是在等她举行什么仪式一样庄重无声。

祝忘真真是欲哭无泪。

待她远离以后，人群中才爆发一阵议论：“这种力量，我知道，是仙人引！”

“那是谁？小生不才也在丰都活过百年，还从未见过…”

“这仙人引路不是泉氏家主搞的吗，难不成……”

“可惜城中禁神识，不然以老身的神识本事，倒是可以一窥究竟。”

……

莫名其妙的，祝忘打了个喷嚏。似有谁惦记她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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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题外话】：注：本书三十三重天基本不关于任何佛道理念，仅借用名，是三十三重天外有飞仙（泉氏主人）的意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