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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小黑目光灼灼，玉奴含羞低头。

门外仓惶跌撞进来一老妪，手中提篮，颤声道，“老奴来迟，让娘子受委屈了！感谢仙人相助！”说完竟给董小黑跪下磕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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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妪外出办事，被司马埋下眼线看到；于是司马乘虚而入，还派人半路缠住老妪。那老妪回来得晚了，若不是董小黑降临，已铸成大错。

她回来时正值双方冲突尾声，只见司马口称仙人，羞恼而去。

老妪人老成精，不似玉奴天真烂漫，又探起头问道，“不知仙长如何称呼，在哪座仙山修行，所来凡间又为何事？”

董小黑坐时空机器穿越前可没想到会闹出这些事，满心想的是脚踩大地体验真实重力、头顶青天笑看云生云灭呢，哪里准备过话术？

“呃，那个......”董小黑绞尽脑汁尽力圆谎，“贫...僧那个贫道董小黑，来自天上女娲仙山，特来人间历练三天。与玉娘子有缘，故而出手解难。”

“呀！原是黑仙长！女娲仙山，听来就是了不得的仙境！”老妪不再怀疑，喜不自胜，“都说我家玉小娘子有倾国之姿，可太也命苦！娘子刚去没多久，阿郎也去了。不想今日竟遇了仙，当真是有福之人。”

董小黑呵呵一乐，他的傻笑在疑虑尽消的老妪看来竟是仙风道骨、莫测高深。

“不知仙长如何历练，尚有何事，要去何方？”

“倒没甚要紧去处。”他编不出什么花来，只好随口搪塞。

但在老妪听来，又是另一番解读。天机不可泄露，仙人行踪如神龙云游，凡人岂可妄自揣度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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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转念一想，洛阳来人快到了。若是洛阳来人见到仙长，今后玉小娘子在洛阳的日子好过些。于是试探道，“那不如，就在杨家小憩，奴等自当尽心服侍！”

此时门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，四乡六邻都要来看仙女般的杨家小娘子遇真仙。多半还是来赏杨家小娘子的，顺道看仙。

“汝等休得聒噪！”老妪佝偻的腰身立时挺直，“仔细冲撞了仙长，一个霹雳，让汝等化作飞灰！”

老妪边呵斥边关上了门。吃瓜群众却不肯散去，但也不敢高声喧哗，门外三五聚拢窃窃私语，多是议论杨家小娘子遇仙，从此怕要一飞冲天。

老妪隔门听来，心中暗喜。

“仙长以琼浆玉露为食，自瞧不上这凡间五谷。”老妪谄媚道，“不过下界一遭，不若尝尝人间瓜果如何？老奴也做得些吃食，玉小娘子就甚是爱吃！”

“如此有劳了！”董小黑也不矫情。

玉奴拍手欢呼道，“玉奴要吃荔枝！”

老妪无奈，扬扬手中竹筐，“这不就是去给小娘子买荔枝，才让那人摸进了家！还好仙长相助，不然老奴无颜去见阿郎！”

董小黑暗想怪不得你身上一股荔枝甜香，原来真的爱吃荔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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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妪自去清洗荔枝，玉奴带董小黑进屋坐定便问，“小黑仙长，你说从六千年后的天上来，那你说说，六千年后的天上是什么样子，每天都能吃到荔枝吗？”

董小黑抿嘴摇头道，“吃不到荔枝。天上能吃的水果极少，大多数人每月只能吃几片苹果，某从来没吃过荔枝，也没人吃过荔枝。”

玉奴大出意外，又圆又大的眼睛闪得董小黑心尖一颤，“吃不到荔枝啊，那玉奴不要去天上。天上有什么好玩的吗？”

“没什么好玩的。没有蓝天、没有白云、也没有大地和高山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遥远的星星。”

“那仙人们在天上都做些什么啊？”

“学习，工作，做点避免人类灭绝的事。”

“灭绝是什么？”

“就是所有人都会一起死去，包括孩子。灭绝了，就没有人了。”

玉奴凝脂般的小脸一暗，看得董小黑心中大痛。

“人类为什么又会灭绝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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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老妪满面春光的端来荔枝，“仙长请品尝！小娘子，你少吃些。”挂着粉彩的老脸笑皱像挂满糖霜的柿饼，转身做菜去了。

玉奴才不理她，欢天喜地的剥起荔枝来。

董小黑见她和荔肉一般晶莹剔透的手指剥开红色荔壳，把荔肉送进粉嘟嘟的小嘴之中，不由得咽了咽口水。

他平时几乎不看那些娃娃，那些娃娃是他实验用的工具；根本没有那些邪恶趣味。虽则眼前小萝莉的美丽直击灵魂，但他对玉奴并无邪念。

玉奴让他莫名想起十年前的李梦雪。虽然玉奴玉雪可爱，而李梦雪黄黄瘦瘦，但在董小黑看来，她们都是他一见如故的好朋友。

荔枝在手的玉奴不再是个问题宝宝，专心吃起来。不过眼睛却还在看着董小黑，等他回答人类灭绝的事。

董小黑尝了一口荔枝，只觉甜香滑腻，想想说，“人类灭绝的事说来话长，不如我先给玉娘子讲几个故事吧。”

玉奴嘟着圆圆的粉腮连连点头，含混不清的说，“好呀好呀，玉奴最爱听故事了。耶耶在的时候，只让玉奴唱歌跳舞。玉奴虽也喜欢，到底闷了些。”

旁边侍女小云忙悄悄拉她衣服。

董小黑说，“从现时起一千三百年后，人类进入全新时代。那时的人们，能飞上天、甚至能飞到月亮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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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奴大吃一惊，小嘴里的荔枝差点掉到地上，忙用小手轻捂住嘴，吃好这颗荔枝后才问，“凡人也能成仙吗？怪不得始皇帝要派人去东瀛。”

杨家是世家，虽因朝代更迭日渐没落，但底蕴尚在，不然也不会将玉奴教得能歌善舞。这些事杨玄琰都会对玉奴说起。

董小黑微笑道，“人不能成仙。东瀛也没有仙山，更没有仙人。人们能飞天，是因为人们掌握了科学，能制造工具，带人们摆脱大地束缚，飞向天空。”

玉奴听得似懂非懂，一双碧潭般的大眼睛望着董小黑，连荔枝都忘了吃。

董小黑就给玉奴讲一千三百年后的人类生活，听得玉奴连连惊叹。吃饭时，也缠着董小黑讲。

董小黑从飞机讲到汽车，讲到手机，讲到轮船、潜艇，讲人们看电影、玩游戏，听得玉奴好生羡慕，“玉奴长大了也想当明星！”

董小黑看着她，认真道，“玉娘子长大了，会比明星更加耀眼，你会荣宠加身，显耀无比。”

玉奴反倒害羞起来，“人家就要去洛阳了，也不知洛阳有没有荔枝。小黑，那你说，一千三百年后的荔枝好吃吗？”

董小黑说，“我也没吃过一千三百年后的荔枝，可是我看文明库里说，那时的人类，培育了无数种品种。”

“最好吃的，有水晶球、桂味、糯米糍等。我们现在吃的这种，名字就叫‘妃子笑’，这在一千三百年后，是很普通的早熟品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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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为何叫这个名字？这么好吃才是普通的呀，那水晶球、桂味、糯米糍听来就更好吃，玉奴好想尝尝。”玉奴小嘴边上已挂着晶莹的...荔枝果汁了。

董小黑神秘一笑，“为什么叫这个名字，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

“玉奴懂了，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
董小黑就在杨家住了三天，给玉奴讲了很多未来的事和各种传说、童话故事，把玉奴听得废寝忘食，除了吃荔枝，几乎不想做任何别的闲事。

两人相处得倒像是一对老朋友。

本来年轻男子不便和小娘子长久相处，不过董小黑有仙人光环，又对玉奴彬彬有礼、目不斜视，再有老奴侍女在侧，也就无人深究。杨家也无长辈在此。

三天来，董小黑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，以前那些与人相处时的别扭、痛苦和不快全都一扫而空，只觉畅快无比。

董小黑下凡的第二天下午，洛阳来人赶着牛车到了。

来人们见了董小黑先是不信，以为骗子。等他们见董小黑刀砍不能进、火烧不能伤时，惊为天人；纷纷跪下膜拜，连呼杨家中兴有望。

那老妪早拾掇好轻便的贵重物品和随身衣物，在董小黑来的第三天，就要启程送玉奴去洛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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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于房产、家具，来接玉奴的人中自会有人留下打点，之后再骑马轻装追上玉奴等人。

而董小黑也快要回“天上”了。

唐时还没有精确计时仪器，董小黑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也没带，只能根据日头大致判断，已经很接近返回时点了。

玉奴眼泪汪汪的看着董小黑，不顾一切扑到董小黑怀里。

三天相处下来，两人都觉对方投契。

董小黑心中大恸，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，他同样舍不得玉奴，但又带不走她，自己也留不下来。

玉奴哭得累了，旁边侍女和老妪不住劝说。

末了玉奴说，“小黑，你还没听过我唱歌、看过我跳舞。”

说完轻抹眼泪，曼声轻唱起来。

先唱的是王勃的《怀仙》，歌声轻曼，飘然出尘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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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鹤岑有奇径，麟洲富仙家。

紫泉漱珠液，玄岩列丹葩。

常希披尘网，眇然登云车。

鸾情极霄汉，凤想疲烟霞。

道存蓬瀛近，意惬朝市赊。

无为坐惆怅，虚此江上华。”

董小黑只觉歌声清冽甜美，真像冰镇的荔枝般满口馨香，爽口解暑。不由鼓掌叫好。

沉浸在自己音乐中的玉奴展颜一笑，宛若百花怒放。

她见董小黑看得呆了，更是开心，又开口唱道，“朝与周人辞，暮投郑人宿。他乡绝俦侣，孤客亲僮仆。”

却是王维的《宿郑州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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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维作此诗时，玉奴不过两岁。那时信息传递极慢，但八年时间，也足以将诗作从河南传至蜀州。

如今玉奴父母双亡，就要离开成长十年的蜀地前往陌生的洛阳；刚与董小黑相得就要分离，不免心中惶然。

玉奴边唱边掉下泪来，闪闪双眼就像刚驳开的荔枝上那一汪水膜。

董小黑想到十年前李梦雪不知所踪，自己在垃圾场孤守六年、如今又被关小黑屋、无法解决人类即将遇到的大麻烦，和玉奴分别在即，心中也苦闷起来。

玉奴还小，很多情绪尚无深悟。但于此情此景，倒也能唱出诗中真味；在董小黑听来，更如重锤般一下一下敲在心上。

玉奴唱罢，又翩翩起舞。

她还穿着斩衰，重孝之下也不便公然跳舞。

不过董小黑是仙人，就要飞升，分别在即，没人会在此时较真。

舞名绿腰，也就是白居易诗句“初为霓裳后六幺”的六幺。

玉奴尚幼，身段未开，但身姿灵动、轻盈柔韧，由舒缓至轻快，柔美典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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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小黑对舞蹈的了解比狗子对高数的了解多不了多少，但看着玉奴起舞，终于明白为何那司马要逼迫玉奴。

跳舞的玉奴，哪怕只穿着毛边麻衣，哪怕还只是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，已足以让百花失色。

最终极的艺术雅俗共赏，并且几乎不依赖学识，艺术家能看得沉醉，普通人也能看得开心。能对玉奴跳舞无动于衷的，只有盲人和白内障。

玉奴舞罢，对董小黑轻轻一礼。

董小黑只好按下心头万千波澜，朗声道，“玉奴小娘子，某此番下界游历，喜得小友。又蒙杨家盛情款待，无以为报，唯有数言。”

众人屏住呼吸，不敢造次。

“玉奴长大后将贵不可言，杨家不日中兴。”

众人大喜，躬身执礼道，“谢仙人吉言！”

董小黑弯腰，抓一把泥土放在衣服口袋里，又说，“此去洛阳，玉奴可勤练歌舞，日后会有大用！”

众人忙道，“谢仙人点化，谨遵仙人教喻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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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小黑再道，“洛阳路远，玉奴若孤寂，可想想某说过的故事，或可稍慰愁怀。”

众人又是一礼。

“某去后，玉奴勿念。跟着三叔长大成人，六年后必将迎来美满姻缘。”

众人一愣，虽然杨家式微，杨家娘子此时只能嫁好才能富贵，但现在就说这个，会不会早了点？时间还说得这么精准。不过想到董小黑是仙人，又释然。

玉奴早已珠泪盈眶，却见一团十彩圣光罩住董小黑，光芒闪过，董小黑就此消失不见。

众人慌忙又跪拜在地，“恭送仙人！”

早有围观的四野乡邻惊呼道，“升仙了！”

众人再看玉奴，更是如看皇后。

侍女小云扶着哭得软娇无力的玉奴上了牛车，迤逦往洛阳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