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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口，查家墩，讨贼联军司令部。
吴佩孚静立窗口，默默望着远处奔流的长江，深深吸了口气，颠沛流离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，没有人能够理解当初他的失落、绝望。
“呼！”
好在苦尽甘来，那一切都已成过去，此刻的吴佩孚，感觉又有机会重回巅峰。
“天涛啊，别看那东西了，过来陪老头子看看这奔腾的长江吧。”
吴佩孚回头瞄了一眼对着一张作战地图深思的机要秘书，淡淡地招呼一声，又转过头去，继续观望浩浩荡荡的长江。
吴佩孚并不老，今年也就五十岁，加之长年的军旅生涯锻炼，比当下大多数四十岁的人还显年轻、矍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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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天涛起身，顺手端起桌上吴佩孚的茶杯，从暖壶里又续了点水，走到窗边。
待吴佩孚接过，陈天涛方将目光投向长江，不动声色地感受着吴佩孚的情绪变化。
“人人都想浪击长空，却为何没有人喜欢选择急流勇退呢？”
片刻沉寂后，吴佩孚似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问陈天涛。
“总司令，您还在感怀水上漂泊之事？”
目不转睛的陈天涛没有正面回答，而是语气淡淡地提及数月前兵败落难的经历。
吴佩孚没有吭声，只是轻轻地呷了一口茶，算是默认了陈天涛的猜测。
“果然在忆苦思甜！”
以陈天涛的聪明，怎能猜不到此刻吴佩孚的心思。
不过，陈天涛也能理解吴佩孚的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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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时代的宠儿，一夜之间从人生的最高峰跌到了谷底，仅率残部卫队八百人逃到鸡公山，还被自己的昔日部下威逼、恐吓，这种羞辱，若换一个人，说不定早给自己一颗子弹了却残生。
“俗语说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。总司令应该深得其理吧？”
陈天涛收回目光，心情异常复杂地注视着遭冯玉祥围困、段祺瑞暗杀、一夜白头的吴佩孚，眼神带着一抹同情，又夹杂着一缕钦佩。
“总司令不是常说嘛，胜败乃兵家常事，只要留得青山在，不愁没柴烧！”
“如今孙督军（孙传芳）请您主持两湖，出任十四省（川、黔、粤、湘、浙、闽、苏、皖、赣、鄂、豫、晋、陕）讨贼联军总司令，您又可重拾旧山河了！”
“十四省？”
吴佩孚回头看了一眼陈天涛，自嘲地嗤笑一声，离开窗户，朝沙发走去。
“到底有多少省份会真正支持呢？”
当初萧耀南、孙传芳解围鸡公山，又请吴佩孚入汉主持伐奉大业，十四省督军皆发电表示愿听从调遣。
可吴佩孚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，对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心知肚明，这也是他为何会把司令部招牌上的“十四省”三个字去掉的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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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呃……”
吴佩孚心中没底，陈天涛同样不看好。
所谓“十四省讨贼联军司令部”，没有经过任何政府部门任命，说破天就是一个非法组织，所以说，吴佩孚的这个司令名不正言不顺。
但这个“非法组织”却又不属于民间设立，而是政府任命的各省督办们共同推举的治军部门。
“啧啧，这跟另立政府有何区别！”
莫看吴佩孚的“讨贼联军司令部”小，但五脏俱全，参谋、秘书、政务、营务、机要、外交均有相应设置。
“过来坐吧。”
看到若有所思的陈天涛站着未动，吴佩孚朝他招招手，示意坐到自己身边。
“天涛啊，老夫能东山再起，特别要感谢你的舍命相救啊，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埋骨鸡公山了！”
提及发生在鸡公山的连番刺杀，吴佩孚心有余悸，陈天涛也同样心绪难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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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那么一瞬，陈天涛有些后悔回国。
“司令无需感谢，那都是卑职该做的。”
陈天涛摆摆手，淡淡地回了一句，他不愿被吴佩孚当作恩人惦记着，那样他会寝食难安。
注视陈天涛稍许，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的得意、自傲，目光依旧清澈、淡然，吴佩孚暗暗点了点头。
“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啊！”
吴佩孚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看了一眼，又合起回到原处，将锦盒放到陈天涛眼前，示意他打开看看。
“夜明珠？”
同样的珠子陈天涛在英国博览会上见到过一回，一眼就认出了它的身份。
“想必这颗珠子来历不凡吧？”
能在吴佩孚手中的，陈天涛肯定价格不菲，来历不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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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涛，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爱钱之人，而我呢，也算是俗人一个，就把这颗夜明珠送你吧，权作报你的救命之恩。”
陈天涛正疑惑吴佩孚为何突然拿出夜明珠来让他欣赏，吴佩孚自己说出了用意。
“卑职不能要！”
陈天涛微微一怔，直接拒绝，把锦盒推回给吴佩孚。
“总司令，您是卑职的上司，卑职救您是职责所在，换做是司令，当卑职遇到危险时，也不会袖手旁观，因此，司令莫要再提救命之事。”
吴佩孚赞赏地点了点头，把锦盒又推给陈天涛。
“先不要急着拒绝，我送你这颗夜明珠，不仅仅因你救了我的命。”
“本来曹恩君推荐你到我这里，我就准备了一份见面礼，可你也看到了，这一年多来，从北到南，天天都在忙着打仗，所以没顾得上把这份礼给你，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薄情寡恩才好！”
吴佩孚如释重负般长吐一口浊气，脸上浮现一抹轻松之色。
“这下好了，暂时算是安稳了，这见面礼送出，我心里也少了份挂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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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等陈天涛说出拒绝的话，吴佩孚紧接着又解释一番。
“你可别看不起这颗珠子，这是我在北京的时候，一位落魄的王爷给我的，说是当年乾隆帝送给香妃的。”
“后来，这珠子又辗转到了慈禧太后的手里，慈禧太后本打算死后带到棺材里去，可八国联军一进北京，在仓皇逃跑的时候，这颗珠子就遗落了，慈禧太后为此还伤心了很久。”
陈天涛一开始就觉得珠子的出身肯定不凡，此时听了吴佩孚的解释，就更能感受到它的珍贵与价值。
“卑职就更不能要了。”
陈天涛再次将锦盒推回。
“这么贵重的东西，还是司令自己收藏好些，以卑职的身份，难以驾驭。”
陈天涛的一再拒绝，让吴佩孚有些不高兴，语气也变得清冷。
“既然我给你，你便收，不要推来推去，这既非不义之财，又不让你去做伤天害理之事，你担心什么？不要一副女人之态！”
见吴佩孚一心要送自己，陈天涛也就打消了继续推辞的念头，坦然收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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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可是皇家的宝贝啊！”
既然成了自己的东西，陈天涛便再无顾忌地拿起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仔细端详起来，脸上也现出丝丝好奇。
“是如何落到落魄王爷手中的呢？”
见陈天涛收下，吴佩孚脸色稍霁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，徐徐叹息一声。
“真是世事无常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，我是不是真的老了、没用了？”
闻言，陈天涛收起夜明珠，诧异地望向吴佩孚。
“司令为何会如此想？”
眼下的吴佩孚，过去意气风发的枭雄本色此刻已经在他身上荡然无存，寄身于军舰七个半月的水上漂泊生涯，被困鸡公山夜不安寐一个多月，几乎耗尽了他的斗志，身上多了一丝英雄末路的苍凉。
“不然，萧耀南怎么敢上门逼宫？”
提到萧耀南之事，陈天涛沉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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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佩孚与萧耀南之间，关系太过复杂，相互之间有恩有怨，但归根结底，都是军阀之间的利益恩怨，于国于家无关。
今日，被吴佩孚任命为湖北讨贼联军总司令的萧耀南，以鄂民资格，亲自率湖北议会及各机关法团到吴佩孚的总司令部请愿，逼迫吴佩孚取消发行军用券，吴佩孚同意了。
但陈天涛看得出，吴佩孚心里恨萧耀南入髓。
“萧耀南不死，鄂省不靖！”
冷飕飕的话音从吴佩孚齿缝流出，使房间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。
吴佩孚接下来的一句话，直接让陈天涛浑身冰寒。
“天涛，你代表我去看看他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