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钥匙插进锁孔时，余安杭就察觉到了异样——门缝里漏出一线暖黄的光。
他推开门，混合着沉水香和雨前龙井的气息扑面而来，与出租屋惯有的泡面味形成鲜明对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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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回来了？\"
余父坐在那张起皮的二手沙发上，膝盖上摊着本《油画技法解析》，金丝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。
他穿着手工定制的藏青色西装，袖口露出半截百达翡丽，与周围斑驳的墙皮、歪斜的宜家书架形成荒诞的对比。
余安杭把钥匙扔进玄关的陶碗里，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脆。
\"爸，您又把保安支开了？\"
\"怎么能叫支开。\"
余父合上书，随手放在茶几上——那本精装画册正好压住了茶几腿下垫着的三本过期杂志。
\"我给他们放了带薪假。\"
余安杭轻笑一声，踢掉球鞋。
他穿着破洞袜子的脚直接踩在掉漆的木地板上，走向厨房区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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狭小的空间里，电磁炉上正咕嘟着一壶水，旁边放着两个倒扣的粗陶杯。
\"用我的杯子？\"
余安杭拿起其中一个，杯底还有没洗净的咖啡渍。
余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，自然而然地接过杯子冲洗。
\"上次送你的那套骨瓷呢？\"
\"摔了。\"
余安杭拉开冰箱，取出半盒吃剩的炒饭。
\"您知道的，我手笨。\"
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。
余父的动作顿了顿，那双在董事会上签过数十亿合同的手，此刻精准地掐断了电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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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水冲进杯子，茶叶舒展的声音像一声轻叹。
\"明前龙井，\"
余父递过茶杯。
\"你小时候最爱偷喝的。\"
余安杭接过，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。
他低头啜了一口，舌尖立刻尝到熟悉的甘冽——这种级别的茶叶，恐怕能抵他三个月房租。
\"怎么样？\"
余父靠在流理台边，西装革履与厨房油渍仅隔三十公分。
\"还行。\"
余安杭放下杯子，转而把炒饭塞进微波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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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您这次来又是什么事？上季度的财报我看了，集团净利润增长12%，应该用不着我回去救场。\"
微波炉开始运转，沉闷的嗡嗡声填满沉默。
余父摘下眼镜，用丝质手帕擦了擦镜片——这个动作让余安杭恍惚看到了二十年前，父亲在书房教他看财务报表时的样子。
\"非得有事才能来看儿子？\"
余父重新戴上眼镜。
\"你妈让我带点饺子。\"
他走向玄关，从真皮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保温盒。
保溫盒上印着某五星级酒店的logo，与周围斑驳的墙面形成滑稽对比。
余安杭盯着那个保温盒，突然笑了。
\"您该不会又收购了那家酒店吧？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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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股东之一而已。\"
余父轻描淡写地说，打开盒盖——整齐排列的饺子冒着热气，面皮薄得能看见内馅的青色。
\"三鲜馅，你张姨亲手包的。\"
微波炉\"叮\"的一声。
余安杭取出炒饭，两种食物的气味在空气中交织。
他犹豫片刻，还是把炒饭推到一边，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。
\"张姨还在咱家？\"
他咬破面皮，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。
\"二十三年了。\"
余父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，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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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上周她孙子满月，我包了个红包。\"
余安杭筷子一顿。
\"您亲自去的？\"
\"让司机送去的。\"
余父转身回到沙发区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。
\"顺便，这是下个月的生活费。\"
纸袋被随意放在茶几上，厚度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大学生瞠目。
余安杭头也不抬。
\"放那儿吧。\"
余父环顾四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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墙上钉着的未完成油画、角落里堆放的颜料管、床头那盏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台灯——这个不足三十平的空间里，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反抗着他为儿子规划的人生。
\"听说你最近在画人物？\"
余父突然问。
余安杭筷子停在半空。
\"您调查我？\"
\"画廊的周老板跟我打高尔夫。\"
余父啜了口茶。
\"他说你交了个穿白裙子的模特。\"
炒饭的热气在余安杭眼前蒸腾。
他想起温久别站在画室里的样子，阳光透过白裙勾勒出纤细的轮廓，像一幅未完成的德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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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朋友而已。\"
他低头扒饭。
余父没再追问。
他起身走到书桌前，那里摊着余安杭的速写本。
修长的手指翻过几页，停在某张画满侧脸轮廓的纸上。
\"形抓得不错，\"
余父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线条。
\"就是阴影处理还欠火候。\"
余安杭放下筷子。
\"爸。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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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嗯？\"
\"您到底来干嘛的？\"
余父合上速写本，转身时袖口掠过桌角的咖啡杯——杯底还残留着昨夜的黑咖啡。
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，放在桌上。
\"碧湖轩那套公寓空出来了，\"
他说。
\"离你学校更近。\"
钥匙在台灯下泛着冷光。
余安杭盯着它看了三秒，突然起身拉开抽屉，把钥匙扫了进去。
抽屉里已经躺着三把相似的钥匙，分别来自不同地段的豪华公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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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我在这儿挺好。\"
他关上抽屉，金属碰撞声清脆。
余父不置可否。
他走回沙发区，拿起那本《油画技法解析》，随手翻到折角的一页。
\"莫奈说过，色彩是我的日常痴迷、快乐和折磨。\"
\"您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印象派了？\"
余安杭挑眉。
\"上周拍卖会。\"
余父摘下腕表放在茶几上。
\"买了幅莫奈的睡莲。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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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安杭盯着那块价值连城的手表——它现在压在一本过期杂志上，表面反射着出租屋昏黄的灯光。
\"真迹？\"
\"赝品。\"
余父难得地笑了笑。
\"真迹挂在总部大堂。\"
微波炉的时钟跳到18:30，窗外暮色渐沉。
余父突然起身，整了整西装。
\"我该走了，七点半还有个视频会议。\"
余安杭点点头，看着父亲将保温盒盖好，重新放回公文包。
余父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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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对了，下周三你爷爷八十大寿。\"
\"我知道。\"
\"要带女伴吗？\"
余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速写本。
余安杭靠在厨房门框上，破洞袜子露出的大拇趾无意识地蹭着地板。
\"再说吧。\"
余父点点头，推开门时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。
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，背影忽然显得不那么挺拔了。
\"安杭。\"
\"嗯？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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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记得把饺子吃完。\"
门关上了。
余安杭站在原地，听着电梯运行的声音。
他走回茶几前，拿起那块被遗忘的百达翡丽，表面上的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。
窗外，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，在表盘上投下变幻的光斑。
他随手将表扔进抽屉，与那几把钥匙作伴。
保温盒里的饺子还剩大半，余温尚存。
书桌上的速写本被风吹开，露出温久别模糊的侧脸轮廓。
余安杭拿起铅笔，在画纸空白处补上一行小字：\"下周三，愿意假装我女朋友吗？\"
楼下的汽车引擎声渐渐远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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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租屋重归寂静，只剩下冰箱的嗡嗡声，和铅笔在纸面摩擦的沙沙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