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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后，祝忘发了一会呆。

她不言不语揽过兔子，看着帷账，神色有些落寞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。

说起来，此前她虽然接受了梦中的“她”同样也是她自己这一点，但其实不怎么放在心上。譬如轮回转世，从前那个人怎么可能是现在这个人呢？她们会有着不同际遇、相反性情、生活天差地别、人脉关系也并不相通。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吧？

但是她在梦中，浑浑噩噩里，听梦中自己讲出的话，没由来一阵揪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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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分明又是一样的。

她会推开面前的酒，会喜欢所有好看东西，会为不可为之事暂做让步，却从不愿停下。

陌生，又相似。

而她自己，祝忘。实在遗憾，她仅有这个名字属于她。然后无论祝石也好，泉久安也罢，或者谢无非——他们都是为着从前那个她在做着什么，其实与祝忘无关。而她失魂失忆，究其原因和灵魂残缺不全有关。在补全灵魂之后，很快也就没有祝忘了。其实不可惜，没什么人会在乎的——也许凌眉会，方漆会。

她眼前，忽然跳出来一段回忆。

……

“师父，为什么我会难过？”记忆里声音稚嫩。

师父高高的，他蹲下来，凌空点她的心脏。“因为你的心，在这里，感受到了痛苦和束缚。很多难过的人，都会问很多为什么，问天地为何，何其不公。但很遗憾，你的痛苦对别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提。”

她说：“那对您来说呢？”

师父摸了摸她的脑袋，轻轻道：“我会难过，只是因为为师不愿意见你难过，而你自身苦痛，旁人不知万分之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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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解。“……弟子之痛，旁人不觉，旁人却会因弟子之痛而痛，那弟子，应该怎么做？”

师父回答：“问你的心。问它是愿痛苦，还是愿平静。”

她问：“可是，要如何放下呢？”

一瞬间里，师父抱起她，眼前风云变幻。

“你且看。这里如何？”师父看着眼前，对她道。

她乖巧应声：“天高地阔，山青水秀。”

师父又问，“还有呢？”

她又细细听了一下，“静听有飞鸟声声，松浪高鸣。”

师父点头。“不错。可还能看到什么？”

她沉思，而后仔细观察，说了很长很长一段。“这……青草遍地，群花争艳。还有小鹿饮溪，鱼群空游……自然祥和，一片生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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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父便笑了，“你若执着苦痛，便看不见身边人，也看不见这般美景。”他顿了顿又补充，“若有朝一日，我也故去，你不要为此过于忧心，切记不要忘了身边人。”

她一听，耳朵便只捉了“故去”二字，不禁埋怨：“不可胡说此事！”然后又掷地有声地保证：“我当然会照顾好师兄的！师弟师妹虽然还没有，但是我都会好好照顾。你不要说胡话。”

师父以一串爽朗笑声回应。

……

记忆便消散了。

祝忘受到情绪感染，喃喃地唤了两声师父才反应过来。这些情绪不是来源于别人，正是她自己，即便是记忆，她也能感觉到那记忆中“师父”的亲切。并非恍如隔世，她也不能再以看别人的故事来看待自己的“前生”。

如此一来，很多事情便合理了。

许多事情都集中在三百年前发生，祝石的记忆也停留在三百年前，却在她苏醒过来后，能恰巧救了她，这不太可能是个巧合。

而进入灵犀镇之后她倍感亲切，又频频旧梦。并且，泉久安一定要她入凌云，谢无非对待她的态度又十分特殊似关系匪浅，还有些愧疚，不像对同龄人……且凌云门和她梦境许多地方对得上，必然是她曾经待过的宗门。还有桃花。虽然桃花焚毁这件事在两百多年前，不知道和她有无关联……

也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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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外响起“笃笃笃”的敲门声，唤她：“师姐可在？”

是凌云弟子，到点了恭恭敬敬来请她去天心塔的。

祝忘应了声，把兔子放在床榻上，一边整理仪容，一边低声说：“我要去见长老，不便带你，你乖乖留在此处，若是无聊，便去寻望梓和方漆。”

望梓是凌眉的字，至于方漆家中长辈未替她取，说是要请她未来师父取一个。

祝石反对：“你可以把我放地上。到了我自己走。”

祝忘倒是没什么意见，可她近来没见过兔大爷怎么动过腿，觉得是要废了。想了一下兔子迈着小短腿步履蹒跚那个场面，差点笑出声来。

兔子想也知道她笑什么，气得用爪子踩她还搭在床边的手。

祝忘觉得这很是有趣，尤其是气呼呼看起来气得要命，但还是认命要管的样子也格外有意思，让她没由来感到一阵熟悉。但是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呢……？

想不到答案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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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上，祝忘推说自己想更了解凌云，问了弟子几个问题。弟子耐心一一给出了答案：“凌云十峰为凌云、凌寒、青霄、丹意、器蕴、千阵、万华、紫来、惊鸿、檀峰。除掌门外，九位长老分别是谢无非长老、林阙长老、余云梧长老……师姐初至凌云，记不得也不打紧，日后会慢慢熟悉。”

再次返回天心塔时，谢无非已经等候在那里了。他屏退了那个凌云弟子，向祝忘走过来。

蓝色果然极称他。眉目间已经没有初见时的锋利，现在只剩下浅淡笑意。眉如远山，鼻梁挺直，嘴角微微向上，还有两个淡淡酒窝。整个人站在那里，如同玉石琢成，宛若天工。

他走过来极欣喜，近了自己却先愣了神钉在原地，似乎不敢过去。

许是前日才知失而复得，还未平息心情，近乡更怯了。

但祝忘终究记忆不全，不觉得这是自己故人，谨慎不敢上前——更何况，上前她又能说什么呢。

“师姐……”谢无非喊得极小声，仿佛嗫嚅。

然而祝忘不会应声。只是觉得果然，梦中那个小孩便是谢无非，之前她不过是有所猜测，但并不确定。但看着谢无非这模样，她有些想摸摸他的头。她叹了气，应该是记忆在作祟。

但是正事要紧，谢无非总归没有忘。他眼睛有些红，轻轻询问祝忘：“你是不是也好奇，我为何会那么坚决认为是你？”

祝忘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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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露出点得意笑容，两只手却不知道如何放似的，板正贴在身体两侧。他本想叫师姐，又紧急掐住，最后道：“你声音没什么变化，就是幼稚了些。样貌也是，你可记得你右耳垂有一颗朱砂痣？这也没变。还有就是——”

谢无非笑了笑，抬起手指了天心塔外的天空，“你可知天心塔外有阵法几重？”

祝忘对这个倒是早有预料，不必看也能回答：“十七重，三重隔绝声音光线，四重困阵，三重聚灵，三重禁行，另有四重未启动，想必是杀阵。上一次来只开着困阵三重。可对？”

谢无非大笑起来，笑得前仰后合，连眼泪也掉下来。他蹲下来，看着散落花瓣的地面，笑得比之前每一次都畅快：“正是如此。自你走后，我开始研究阵法，虽然天资浅薄不及你万一，但我能肯定，一旦阵法启动若毫无准备地站在这里，世上无几人能从我手中逃出。”

“不开杀阵或可一试。”祝忘想了想，遗憾地摇了摇头。

“是极。世人只知你剑阵双绝，却不知你生来天赋如此，能看破万法，几乎无阵不可通行。”说到这个，谢无非拍了拍手，又笑：“就连丰都之阵都拦你不住，何况此地？”

祝忘眨了眨眼，“谁，我？”

“嗯，你大抵是不记得了，三百多年前你去丰都和泉久安发生了一点口角。当然，定是他的错。然后你将他打了一顿，还在他脸上画了只青蛙。从那以后凌云弟子跟丰都之人吵架就没输过……就是你被师父罚了半年禁闭。”

祝忘哑然。

是谁，我吗？我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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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她和泉久安是这种关系吗！

祝忘瞪大了眼睛，心说，泉久安帮我图什么，要债好玩还是打算帮一把再拖泥地里去？？？不是，我真打过泉久安啊？

祝忘有点绷不住了。

好在谢无非没继续说这件事，只是道：“体质特殊又身具如此天赋，除了你，天底下没第二个了。”他很是得意，仿佛是在夸自己一样。

但他笑完，脸色又凝重起来，“正因如此，这样的才能才不能再展现出来。我也查过你那两位朋友，是否可信？倘若信不住……”

祝忘总觉着他要说很危险的话，但总算没有，谢无非只是说：“我就只好请他二人常住此地了。”但细细琢磨一下还是哪哪不对劲，祝忘忙打住谢无非的想法，说：“并无此事。他二人都靠得住，你不必在意。”

谢无非看了她片刻，终于是点了头。

祝忘这才放心，刚才实在是绷不住了。她总有种孩子长歪了的感觉，是错觉吧？

然后祝忘就发现，她委实放心得太早了。

谢无非虽然对她和气不假，但对别人却和传言中一般无二。谈及其他人时，谢无非都是一张冷脸，一副其他人死不死不关我事，别死我面前懒得埋尸的样子。可见传言也不全都是骗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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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周围有禁音禁行的阵法，祝忘就放心问了一些想知道的事。但令她意外的是，谢无非也说不能告诉她，说知道得过多对她没有好处。

两人交谈了有段时间，谢无非道：“既来了天心塔，不妨测一下？”

毕竟是以这个名目来的。

祝忘点点头，随口问道：“我从前也测过吗，多少层？”

谢无非便答到：“很高了，十层。”

随后，他拿着密钥，向空中一掷，人也飞身上前，割破食指在钥匙周围绘出纹路——

随即，塔身中传出厚重的声响，激飞四周落花，扑了祝忘一身。

而古塔中冲出来的声音在禁音阵法中不断回响，一霎那便汇成无形凰鸟，势要要冲破禁制，一飞冲天。

祝忘被这余音震得退了好几步。

然而这看似气势十足的凰鸟，却对谢无非毫无威慑力，反而因为冲撞了祝忘，被谢无非伸出两指轻轻一拈，便动弹不得，再轻轻一甩，又撞在塔身上，一撞四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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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后，祝忘便看见了十分惊人的一幕。

谢无非随手一指，从他储物袋中引出一股堪称巨大的洪流来，而这“洪流”竟全是灵石相聚而成，品相还不一般。这洪流绕着塔身转圈，形成了屏障，而其中灵气则被古塔飞快吸收，源源不断的洪流竟与古塔的吸收速度持平了。

早听说开天心塔十分耗钱，真正看到时，即便不是自己出钱，还是不免肉痛——这一下下下去，要等到整个古塔被灵气灌满，少说也得花上百万灵石了！

直到这个时候，祝忘才勉强明白了，天下第一宗的概念是什么。

至少……不差钱。

待时间差不多了，谢无非又扔出了数件灵器。这些灵器品相虽不如谢无非给她的好，但一想到这些灵器在开塔后就变会成破烂，心中还是不免肉疼，索性闭眼不看。

只听谢无非疾声道来：

“请十方诸灵，为我敕令！”

“天心塔开——”

古塔前缓缓形成了一扇高大的门，无形无影，却看不到里面情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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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说的已经说过，祝忘便不再废话，只托谢无非看着她的兔子，便深入了天心塔内。

尽管谢无非的阵法可以禁行绝音，却还是挡不住悠悠古韵自天心塔为中心向外传递，但凡修士，皆入其耳。所传之远，一整个沅湘州都能听到——

正是天心塔开了！

为谁开了？

这是所有知情人共同好奇的问题。倘若祝忘知道，进一次天心塔的代价不仅是那百万灵石和数件灵器，还有这名扬天下……不知道会不会后悔。

但天心塔不仅是测试资质所用，而是会给予每个入塔者相应的机缘，祝石不会告诉祝忘，谢无非同样也不会。

因为若是抱着求宝目的或者功利心进入天心塔或心性不佳之人，则一定会被天心塔排斥，奖励下等。

这才是天心塔闻名天下，但又不约而同保守秘密的原因。其一是因为天心塔在五上宗手中，这算约定俗成。其二则是因为，谁也保证不了自己弟子以后会不会有资格登塔一试。

【作者题外话】：欢迎讨论，会看。

另外也想放几个短短的番外，或者小故事在作者的话里或者评论区。不影响正文。如何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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